第四十七话 夜半
秦云深回到府上时，夜已深，皇城的街道寂寥无人，偶有野猫跃出，一瞬，便又消失在巷尾。
夜色下，男人从秦府后门进到院中，脚步放轻，不敢作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其他人。
夜晚的秦府，静得连虫鸣都没有，耳边能闻缕缕风声。
走到前院时，他留意看了一眼东厢房。东厢房中昏暗一片，没有点灯。
看来萧诚睡下了。
秦云深送了一口气，回过头，正要回房，身后却传来少年的声音，
“公子去哪了？”
少年的声音清丽，却生怕惊到他人一般压低了声响。
秦云深回过头，只见萧诚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他心下一颤。
萧诚独自一人站在前院中，身影单薄，风尤清泠。夜色下，少年莹白透亮的脸庞上，看不清喜怒，却带着一丝倦意。
这个点了，萧诚竟然还醒着。
秦云深此番出去，本就只是想瞒着他一人，不曾想却恰好让他察觉到了。
“你还没睡呢。”
秦云深看着萧诚，温柔问道，嘴角带笑。
不想眼下的这番关心并不能打消少年积压已久的疑惑，萧诚两步走到秦云深身前，皱着眉，抬头看他，神色除了担忧、疲倦，还有些委屈。
“公子没回来，萧诚睡不着。”
萧诚皱着眉，低声道。
少年的声音轻如飘絮，惹得男人心头发痒。
这番话听着虽是情意绵绵，但也暗藏质疑。秦云深见少年紧皱着眉，想是心中有所忧虑。他看着少年，想是瞒不过，于是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引他到庭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月色清明，树影婆娑。庭院中虽没有灯火，却也足以看清两人的身影。
秦云深看着萧诚，看着他那略带困倦的双眼，心中发软。
“等我作什么，有什么话，明天说不一样么。”
萧诚平日里本就睡得早，此时竟等自己回来等到了这个点，非得困死不可。
怎料少年听罢，阖上眼，轻哼了一声，随后抬手揉了眼，惺忪道：
“我知道公子肯定瞒了我什么事，要是不当面问清楚，明天指不定就被搪塞过去了。”
秦云深闻言，轻笑一声。
困成这样了，脑子还这么清醒。
听到秦云深轻声发笑，萧诚有些不满，睡眼微睁，
“公子别顾着发笑，说说这么晚去哪了……”
少年心中有所顾虑，担心秦云深又背着自己去和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因而穷追不舍。可秦云深眼中，追问不休的萧诚宛若新婚刚过门的娘子一般，紧张着夫君的行踪。
可爱。
此刻四下无人，下人们也该睡熟了，秦云深肆无忌惮起来，伸手去捏了捏萧诚的脸，惹得萧诚惊得一睁眼，随后又没好气地皱着眉双眼微眯。
不过，他竟默许了男人的行为，破天荒地没有将男人的手拍开。
也不知是接受了，或是此刻太疲倦了不想费力气。
“别捏脸……”
萧诚双眼微耷，低声嘀咕着，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那捏哪？”
秦云深轻笑。
只见萧诚听罢，呼吸一滞，随后没好气道，
“我说，公子刚刚去哪了……”
“我刚刚啊，四处走了走。”
秦云深低声道，顺势坐近了些，帮萧诚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萧诚依旧没有阻止，甚至迷迷糊糊还有些享受，与白天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骗人……”
萧诚虽享受着男人的轻抚，却不忘轻声反驳道，
“我明明见着杨公子和你骑着马走的……”
秦云深手上一滞，随后柔声道，
“你看见了。”
“我当时去你房间找你，没找到人，就四处找，刚好看到你穿了一身黑从后面出去，不知道什么事，当时就没叫你。”
萧诚睁开眼，将秦云深的手捉下，放回他的膝盖上，不让他作乱。
“你去我房间找我？”
秦云深听到这，笑了笑，
“小先生找我做什么。”
“我找你……”
萧诚眨了眨眼，张口欲言，随后想到什么，目光便错到一旁，陷入了沉寂。
当时他见男人身子不适，先行回房。过了一阵子，院中的残局收拾好后，他担心男人身体有碍，便偷偷前去探视。
眼下，他总不好告诉男人，他去找他，是因为他担心……
他轻轻咳了一声，
“我……我就是帮忙收完东西，然后顺路过去看看……”
少年闷闷说着，抬眼看他，不忘追问
“公子究竟去哪了。”
而后，少年见着秦云深抬眉欲言，又急急补充道：
“我要听真话。”
秦云深看萧诚皱着眉看着自己，似是不问出来点什么誓不罢休的样子，他沉吟了片刻，凑近了一些，在萧诚面前压低声音，
“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见着男人的脸突然凑近，萧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面上有些不自在。
“我有什么可以生气的……”
他低声道。
秦云深见状，故弄玄虚道：
“我刚刚，是和杨公子商量娶妻的事去了。”
怎知萧诚听到这，先是一愣，醒了大半，看着秦云深，随后又微微笑了笑，佯装不在意道，
“谁要娶妻。”
“那自然是我了。”
秦云深道。
谁知萧诚竟不恼怒，反而阖上眼笑了笑，
“大半夜商量娶妻，公子真是胡诌的一把好手。”
秦云深听罢也笑，
“我当你大半夜的迷迷糊糊好糊弄，看来小先生倒真没有犯糊涂的时候。”
见萧诚一语道破，不留情面，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微微正色道，
“我其实是去拜托他，让他找他爹帮忙去了。”
“帮忙，帮什么忙。”
萧诚见到男人神色认真，煞有介事，也坐直了身子，不与他玩笑了，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他爹是大理寺里的人，我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证物找出来看看。”
“然后呢？你们商量得怎么样？”
说到平反的事，萧诚的困意顿无，脸上的紧张有增无减。
“这不是还在商量么，他说他找他爹问问。”
秦云深正色道。
眼下，他把杨公子他爹搬出来，也是经过一番思虑，而并非随性之举。
萧诚行事谨慎，自己这边的事本想瞒着他，却三番五次被他察觉，长期隐瞒下去定然不是办法，因而选择萧诚最能接受的部分坦诚布公，一来不让他顾虑的情况下打消他的质疑，二来自己依旧能继续按着自己的路子继续想办法取出证物。
眼下，或许只能采用窃取的方式获取证物，但这个方式萧诚必然不会接受；而若说是通过大理寺的官场关系取出证物，名正言顺，萧诚自然就会欣然应允。
果不其然，萧诚看着眼前的秦云深，怔了一会，随后眼底露出些许欣喜来。
“我之前还说，公子怎么会和官场上的人走到一起……”
似乎想到什么，萧诚又顿了顿，随后敛起笑意，眉头微皱，
“可这件事公子为何瞒我……”
料到萧诚会这么问，秦云深无可奈何般轻叹了口气，随后又伸手，宠溺地捏了捏萧诚的脸，
“还不是你个祖宗，说不让我管，我这不是怕说了让你不开心？”
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听得萧诚耳廓发痒。
他微微别过头去，佯装不搭理男人，实则是不敢与男人对视。
想来的确是自己当初言辞凿凿，说不让男人管自己的事。
可当时自己是担心牵连了他，眼下男人不顾自己反对，将这关系都打通了，自己便再没有阻挠的必要了。
男人的体贴照顾，他感受得深切。
“我是担心你被卷进来……”
他轻声低喃。
平反一事，非同儿戏，若是一步走叉，便是粉身碎骨，在劫难逃。
他当时，着实不愿男人参与其中。
不等男人开口反驳，少年又自顾自看向一旁淡淡道，
“不过有人自己上赶着被卷进来，萧诚也拦不住……”
秦云深本想辩解一番，听萧诚自己补充了这话，又见他事不关己一般别过头去，惹得他不禁发笑。
“没想到啊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到男人说的话，萧诚也不禁嘴角带笑。
如此恃宠而骄，说白了，不也是拜他所赐。
又想到心中之事，萧诚笑意微敛。
这个男人做了自己所想之事，此时竟还因怕自己担心，瞒着自己。
联想至前天，男人低声轻诉衷肠一事，他不禁心中发暖，有同春流涌动。
再回过头看秦云深时，少年眼底只剩若隐若现的欢欣与感激。
不过，少年的嘴上可丝毫没有显露半分。
“睡去了，撑不住了”
少年自顾自起身，揉了揉眼，抬脚要走。
走到男人身侧时，少年却又停住了脚步。
那一刻，秦府的夜，显得格外静寂。
“以后，可不许瞒着我了……”
头顶，传来了少年的低声抱怨。
秦云深抬头，只见萧诚站在自己跟前，微微颔首，看着自己。
少年的眼底、言语间，都夹杂着复杂的，捉摸不透的情愫。
秦云深有些心疼。
他露出了宽慰般的笑意，轻轻执起少年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将其靠在脸侧，惹得少年喉结滑动。
少年的手纤弱似柳，贴于自己的面颊，在深夜的寒意中微微发凉。
秦云深用脸侧摩挲过那纤弱的手，心中喜欢，却略有顾虑，生怕胡青磨疼了他，便不敢紧贴。
……
夜已深。
最终，秦云深也没有给予少年他想要的承诺，只是轻轻放开了少年的手，任他在自己的目光中渐行渐远，消没于东厢房的昏暗之中。
少年想要的承诺，他还给不了。
藏匿于大理寺中的证物，不知何时才能到自己手上。秦云深看向深空，只知事情还没有嘴上告诉萧诚的那么容易。
而从证物，到平反，其中还有多少变数，多少磨难，甚至是危险，他不得而知。
秦府的夜归于静寂。
男人静坐了片刻，最后还是起了身，缓缓挪动着步子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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