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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25


所有人都被乔泰山双手反绑蹲在客厅里面,他打开灯,神气地举起猎qiang走来走去,在他们脑袋顶上耀武扬威。

        “怎么着,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一个个很能讲的吗?”乔泰山拿qiang推周倪的头,“我这笔贷款欠yin行五六年了,之前没什么动静,后来就一直接到电话,催我还钱,动不动说我欠钱不还要收法院传票。把你们电话拉黑换着号码给我打,打给我没用还特么去找我家里人。”

        他抓住周倪的头发,恶狠狠地逼近她的眼睛,“干/你/娘!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个biao子,整个村里都知道我在外面欠了一大笔钱,害老子有家不能回!”

        周倪的声音他辈子都没法忘记,第一次收到催债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嗓音磁性低沉,语速略快,先开门见山问他姓名,然后说介绍自己是他所借贷那家yin行的代理人,“乔泰山先生,目前您已逾期两年未还,上次还款的时间是xx年x月x日,我看您这边之前都是按期还款,怎么一下子断缴那么久了呢?”

        他从牌铺的桌子上爬起来,摸到旁边皱成一团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点燃,麻将声像发条支配他的手部神经,他没空回答周倪蠢得要死的问题,直接把通话掐断,将手机扔到一边。

        可从那一通电话开始,乔泰山总觉得是这通电话把自己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是,没错!他在半夜惊醒的时候一身冷汗地告诉自己,就是这通电话,偷走了他牌桌上的运气,最后连工作也难找,电子厂不要他,装修队不要他,连破小区一个月薪资一千二的保安招工都不要他!

        他们说他好吃懒做,说他之前工作的地方没有好的评价,还嘀咕他欠钱不还,刷爆了信用卡,yin行里的贷款几期没缴,还有高/利/贷,钱欠钱,利滚利,债越堆越多。

        “别乱讲,谁说我欠钱了!”他梗着脖子狡辩,“我没欠钱!”

        “泰山,不是我们在乱讲啊。是你之前公司的老板打电话找你,说人家yin行的委托代理机构不停给他打电话,问你人在哪。你也是,既然借钱不想还干嘛要把老板的电话留在那,害人家天天给你擦屁股,替yin行找人。”

        艹!又是他们又是他们!乔泰山咬牙切齿,不赚钱哪来钱还债!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要工作没工作,要钱没有钱!天天打电话催,天天催,你特码是不是要逼我跳楼才甘心啊!”乔泰山拎起周倪的脑袋狠狠砸地,阴冷的瓷砖地板印刻出鲜血的痕迹。

        周倪跪伏在地上喘息,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黑色西装下的背部脊椎高高隆起,构成一架脆弱易碎的桥梁。

        后面三个组员纷纷大喊:“乔泰山,又不是只有我们机构向你要钱!你爸妈之前也说有高/利/贷找到你家,他们还把你家的玻璃窗户砸破,你怎么不敢直接跟他们硬刚!”

        “都给我闭嘴!”乔泰山暴跳如雷,拿着猎qiang一个个指过他们的头顶,“你怎么知道我不敢,他们要出现在我面前我立刻崩了他们,谁我说不敢!”

        漆黑的qiang口像死神的注视,一种天然的恐惧如布满红黑白花纹的毒蛇,从后背蜿蜒曲折向上爬行。

        天落大雨,在秋老虎余威横行的季节之中,分明凉爽,却有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没人敢说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

        乔素琴和贺松也被捆在厨房里面,他们的嘴里塞满了厚抹布,一人蹲坐在一个墙角,中间隔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厨房外面能听到乔泰山的嘶吼,还有男人女人掺杂一块的尖叫。

        被尼龙绳绑住的手脚,致使血液无法顺畅循环,贺松靠在墙面上,借助腰部和臀/部的力量向乔素琴靠近,他先给乔素琴解绑,在双手结解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乔素琴的手,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贺松听到外面脑袋碰地,还有人大喊周倪姐的声音。

        周倪,周倪,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手上的动作迟缓而错乱,他想使劲也没办法。贺松恨极了现在这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厨房外面,客厅中间。

        周倪被乔泰山扔到地上,头发凌乱,西装外套也被撕破,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内衣,她像滩形状不明的烂泥,趴跪在地上小口小口喘息。

        “你现在怕了吗?”乔泰山津津有味地欣赏她的狼狈,“你知道我有多恨你的声音吗?如果不是你那通电话突然打来,我的生活怎么可能被摧毁?什么yin行代理人,你真当我没去论坛搜索过啊,你们就是一群做催收□□的。我都那么难了,连条路都不给我,非要把我逼到绝境然后拉你们一起下地狱!你们这些人,有今天都是活该!”

        两位男女同事被吓到小声哭泣,小熊早就放弃挣扎,目光空洞地盯着窗户角落里唯一一束向日葵。这是谁买的花,与现在的环境格格不入。

        轻蔑的笑从底下传来,他们稍稍一愣,被这不合时宜的笑声吸引过去片刻注意。他们看到双手被缚在背后的周倪努力直起上半身,再被乔泰山轻而易举踩住肩膀压下去,她不甘心地挣扎,放肆地大笑。

        笑声激怒乔泰山,他拿起猎qiang捅向周倪,怒吼道:“你还笑,你有什么资格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崩了你!”

        “没有手上这把qiang你算什么乔泰山!”周倪抬起脸,她被迫从下仰视他,却也用自己最恶毒的表情看向他,“不敢自己动手绑人,就把qiang举在我们男同事的头顶,用这种方式要挟我们,他不绑就崩掉他,我们不配合也崩掉他。乔泰山,你真没用真懦弱!”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周倪一边耳侧响起,她的脑袋有几秒钟的晕眩和空白,为了避免自己晕过去,周倪咬住舌尖,疼痛感和口腔里面弥漫的血腥味又是新一轮的刺激。

        但还好,至少能够让她保持清醒。

        周倪不肯低下头,保持同一个姿势向乔泰山瞪去,她继续骂道:“你的路是你自己走窄的,怪不得别人。欠了那么多钱,让你妹妹辍学打工,让你爸妈五六十岁还要一天打两份工。乔泰山,你毁了自己的人生也就算了,结果还顺带毁掉一个家!”

        身后的女同事哭着劝周倪别讲了,“倪姐,你不要再激怒他了,万一他真动手怎么办?”

        “他是一个懦夫,他不敢。”周倪笃定地看向他,“你耀武扬威那把qiang那么久,直接扣下扳机啊。我知道你没用,把错推到别人身上至少自己能活得轻松。”

        “你给我闭嘴!闭嘴!”乔泰山动作迅速端起猎qiang,对准周倪。后面除了小熊以外的两个人纷纷哀求乔泰山冷静,不停向他道歉。

        周倪倒下,闭眼,右耳的耳鸣影响听觉,很多声音像被一层医用棉花过滤,疼痛不断侵蚀她的注意,脑袋有轻微的晕眩,沉重得让她不得不把冰凉的地板当做暂时的依靠。

        她在内心不停倒数,做好准备,在疼痛模糊的意识中与死神遥遥对望。

        是时候了吗?周倪问道。

        然后,枪声响起。

        幼年最讨厌春节,比起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得人不能好眠,更让她烦扰的是家中男人坐在餐桌前面吞云吐雾,互相吹牛,兴致来了整个下午都浪费在家中,打扑克搓麻将,斗金花还有斗牛,新鲜的花样层出不穷。

        周倪奔跑在烟雾缭绕中,不停咳嗽。

        她看见了她爸爸,两人在烟雾里相遇。

        她的爸爸是个高大的男人,一米八的个子,话很少,总会叫她妮妮。在她小时候一笔一划学写字的时候,抱怨自己的名字为什么那么难写时,这个高大的男人会小心笨拙地蹲在旁边,拾起被周倪丢到一边削得奇形怪状的铅笔,在本子上认真地写下她原本的那个“妮”字。

        “当初上户口的时候,电脑里面输入的字打错了。”他一直都这样,把周倪的不开心当做是自己的错。

        雾太浓太大,周倪牵住爸爸的手,怕自己走丢。

        “妮妮有钱吗?”他蹲下来直视她的眼睛。

        周倪摸遍全身口袋,把荷包翻过来给男人看,一分钱都没有。

        男人牵住周倪的手,场景变换到一个新地方。他们站在一个台阶上,周围布满居民楼,浓雾散尽后露出太阳,他们的脚下是一个不断往地底延伸的螺旋式楼梯。

        周倪与男人一级一级往下走。

        “爸爸,你在找什么?”她问。

        以螺旋阶梯为圆心,周围延展出不同的商店和居住的人家。

        周倪听到他们向她介绍,说这里因为接触不到阳光,房租会比其他地方低些。

        “爸爸,你在找什么呀?”周倪不喜欢这儿,零散的一些商铺,女人为了抢夺从洞口掉落的阳光,衣服上的水还没甩干就急忙地挂在晾衣绳上。被风吹破一个洞的蜘蛛网在晃悠悠地飘荡,垃圾被扫作一堆,连个收拾的人都没有。

        男人终于肯告诉周倪:“爸爸在找黑诊所。”

        “找黑诊所干嘛呀?”

        “因为黑诊所高价收肾。妮妮没钱,爸爸也没钱,但这个世界上有必须有钱,爸爸不能长久的陪伴你,但爸爸给你的钱可以。”他拿出一个容器,里面放着他冷藏的肾。

        周倪发现男人不停流汗,脸色越变越白,他的衣服大半已经被鲜血打湿。

        男人还在安慰她说:“妮妮,没关系的,人少一颗肾还能活下去。只要有钱就能活下去。黑诊所坑钱,划开身体取肾收钱,取完肾后缝线收钱,那里环境又脏。爸爸只能自己动手取肾,但实在不会缝合,只能下来找医生了。”

        她又惊惧又难过,满脑子全是再不找到医生爸爸怎么办。周倪撇开男人不停沿着螺旋楼梯奔跑,几乎是哀求地问询周围居民黑诊所究竟在哪。

        刚开始大家还不愿意回答她,要么沉默要么假装根本没有这地方。后来还是一些人,完全没事地说,黑诊所就在螺旋楼梯的最后一层,因为越下面越房价便宜,给人取肾做手术,不需要提供多好的地方。

        她强忍着眼泪拼命往下跑,拼命安慰自己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好不容易跑到最后一层,周倪看到医生刚做完一场手术,手术台由一张简易的折叠床构成,放手术刀的木桌上全都是灰。

        两个医生说说笑笑,把罩在床上沾了血的蓝色塑料套换一个面继续用。

        她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只是哭,最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说完男人的情况。

        “自己取肾啊,要我们缝合,那钱要给很多了。”

        “真划不来,我们少了一笔手术费。”

        “他什么时候过来,这边事情还很多。”

        周倪越听越难过,她不懂男人为什么要绞尽脑汁给她留钱。

        昏暗如纱的光影里面,男人从上面的阶梯缓缓下来,他没着急做手术,而是先跟医生商量器官的价钱,等一切讲好以后,再躺到折叠床上。

        周倪想仔细观察他的情况,她不放心,只看见男人朝她笑,说现在有钱了。然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挡住她的视线,在她面前打开一个密码箱,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一整个箱子里的钱。

        可她并不快乐,痛苦撕心裂肺,眼泪夺眶而出。

        现在,终于能回忆起之前的那个噩梦了。

        qiang声停止。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周倪听见有人在大喊哥哥,而自己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她侧转过头,遇见一双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眼睛。

        是贺松啊。

        他看上去很紧张,慌乱无措地护住周倪的头,整个人全部挡在她的身体上面,清秀的脸庞挂有伤口,在确认周倪没事后,才松开她冲上去把与乔素琴争夺猎qiang的乔泰山撂倒。

        所有的悲伤全都泛滥出来,像块融化的冰,坚硬的伪装化成一滩滩水,迅速崩溃往外扩散,收都收不回来。周倪只想抱住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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