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向日葵的花束插在玻璃瓶里，竖高的椭圆形玻璃瓶，透明无色，瓶面上没有贴标签或者其他的装饰物。
周倪早上起来的时候对着瓶子发了会儿楞，她想起小时候生病打的点滴，也是一样的瓶子，瓶口用橡胶盖封住，针头狠狠地扎进瓶子里面，药水顺着导管一点一滴汇进她的身体里。
印象中生病总是在秋冬季节，那时候换季，动不动就着凉。每次生病的时候，她不哭也不闹，只是说困，头沾枕头睡得昏昏沉沉脑袋疼痛也舍不得起来。
记忆中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她抱起，摸她的额头，男人灰蓝色的暗淡衬衫有汽油的味道，很不好闻，周倪一被他抱就想吐。
“爸爸带你去打针啊，打完针就好了。”他这样哄着，抱着还是孩子的周倪，轻车熟路找到楼下附近的小诊所。因为来得太过频繁，诊所里的医生已把他们当做熟客。
其实打针不疼，银尖细针从手背皮肤扎进血管，像冷不丁地被蚊子咬了一口。周倪从来不哭，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橡胶管紧紧绑住，手掌有一瞬间的发麻，然后沾了酒精的冰凉医用棉大面积地涂抹手背。在针即将扎下去的那一刻，男人总会捂住周倪的眼。
她不知道他这一举动的真正含义是什么，究竟是不忍还是残忍。
很多的问题，因为当初的错过，现在也没有办法追问。
玻璃花瓶倒映周倪苍白的脸。
今天周六，没有多余的事情需要她特地跑去公司处理。
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被空出来，下午她计划去看电影，无论贺松答不答应，她都要去，这是写在一天的计划表上的。
本来想说上午睡个彻头彻尾的懒觉，但实在不巧凌晨五六点的时候周倪做了个噩梦，醒来以后眼泪就像海绵里的水，怎么也挤不干净。她抱着枕头痛哭，控制不住的呜咽，后来又睡得断断续续，在清醒和沉睡拉扯的细线中间迎来往复。
最终线断了，她也彻底地睡不着了。
侧卧的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周倪去饮水机倒了杯温开水，她听见开门声后转过头，见到贺松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冰箱里面有面包，你也可以去楼下早餐店买东西吃。”她因为早上的思维发散，心情还有些郁郁的。
“你五点那会儿怎么了？”他没回应周倪的招呼，而是不大自在地另起一个话题，看着很羞于提起。
周倪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贺松只能继续解释，手足无措地讲解今天早上自己遇到的事，“我听见你哭了，就在五点那会儿，天蒙蒙亮，但你的哭声没有很大，断断续续的。”
刚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做梦，不确定地先点开手机看时间，然后再从床上起来，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拉开书桌前的窗帘。
他很难相信这是周倪在哭泣。记忆中不是没有她掉泪的样子，但通常都是静默无言的，在眼泪刚掉下来的那一秒就抬手抹去。
“你怎么了？”
可见独居在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能够拥有个人情绪宣泄的自由。不像现在，凌晨五点流的泪，七八点的时候还要被人提起来清算。
周倪面无表情地抿了口水，“我做噩梦了。”
“吓哭了？”他坐在她旁边，似乎随时做好安慰的准备。
她并不打算告诉贺松噩梦的内容，盯着放在杯面上的手指几秒，周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下午的电影是几点钟？”
“三点半。”
“哦。”
周倪看向他，“所以你是打算去吗？”
“可以吗？”他忽然小心翼翼地反问。
两人因为这句话一起笑出声来，昨天萦绕的心结似乎全部消散。
周倪甚至打趣道：“你昨天比现在嚣张多了。”
玻璃瓶里的向日葵，昨天夜里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还有今天早晨周倪不愿开口讲述的梦，生活是一块柔软的坐垫，难免会落下些看不见的灰尘。
“如果看得太细，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梦里的男人是这样告诉她的。
下午三点半的电影无聊得根本不值一提。
周倪守在座位一直等候女主出现，结果看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电影海报里面是双人男主。
所以这部电影里面出现的女演员通通负责打酱油。
她看到后面愈发觉得无聊，大银幕里两张男主帅气俊朗的脸庞就像加足奶油的蛋糕，一口鲜甜美味，再吃下去就齁到人恶心，更别提里面老掉牙的故事线。
当初严鹤茗忘了提醒她，挑选电影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环顾四周，看到还算不错的满座率，沙发椅里的观众看着跟贺松年纪差不多。周倪下意识侧过头去看旁边的人一眼，发现他也津津有味。
时间越长越让周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年龄大了，为什么跟周围青少年格格不入。
到后面就更离谱，她只知道自己中间好像有打一个盹，明明打算只睡那么一两分钟，结果等醒来以后周围一圈都没有人。
只有一个阿姨拿着扫把在收拾掉在地板上的爆米花和饮料瓶。
更让她无言以对的是自己的脑袋正枕着贺松的肩膀。
“我……我……你……你……”她语无伦次，指手画脚，费好大劲儿才找到说话的逻辑，“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了，但你睡得很沉。”
他的样子看上去过分真诚，周倪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贺松去旁边m记的甜品站买了两个心动角，蓬松的面包里面挤满厚厚一层的冰淇淋，他还要了两根勺子。
这时候旁边有两个女生经过，一高一矮，矮个女生对高个吐槽：“我跟你讲真的绝了，我前面好巧不巧坐着一对情侣，女的在打瞌睡，男的一下就把她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放。电影最精彩的片段我一个也没有看到，这对缺德的情侣，秀恩爱不能关在家里秀啊，非要在公共场合找存在感。”
“男生动作很大吗？”高个女孩没注意到这些。
“何止是大啊，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她一下伸长胳膊，然后绕一大圈碰了碰高个女孩的脑袋，“就是这样，我想忽视都难。”
广场上亮起彩灯，小吃摊也摆出来，商业街漂亮得像即将拆开彩带的礼品包装盒，周倪跟他慢悠悠地走回去，两人的话题还是没逃开电影。
“所以后面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你不是无聊到睡着吗？”
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既然看完了三分之一，肯定也会好奇后面的剧情走向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贺松也尴尬：“我没记情节。”
“你这句话很荒唐！”周倪难以置信，“在电影院里快两个小时，你告诉我你没记住情节。”
他真的没有撒谎。
从电影开场，贺松就用余光偷偷瞄她，害怕自己被当场抓包，还得努力地分神盯着屏幕。后面周倪打盹脑袋朝前朝后点，他们坐在第五排，绝佳的观影位置，但动作太大也会影响到后排观众的观看体验。
本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伟大思想，贺松迫于无奈只能勉强将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虽然这个过程中，他的心脏狂跳不止，又因为心虚手掌不停爆汗，但公共场合，周倪公然打瞌睡的行为真的很影响他人。
一切都是为了大家考虑。
晚上回去贺松主动提出想吃昨天早上牺牲于争吵间的螺蛳粉，周倪说拿两包是家里最后两袋了，他们中间又跑了超市一趟，原本只打算买几包网红螺蛳粉，结果不知不觉买了一堆水果零食和蔬菜肉类回家。
收银员跟他们说满消费达到多少额度可以置换什么东西，“我看您二位应该是新婚夫妇吧，我们这边有情侣碗筷，很适合你们的。”
“啊……”拿着手机刚付完款的周倪有些尴尬，她指了指贺松又指自己，提示道：“我大他十岁。”
收银员立刻机灵回应，“哦，你们是姐弟恋啊。您看着跟他很搭，一点都没有年龄差。”
同色系的衣着，同样款式的白球鞋，他们相互渗透的默契恰巧显示与周围人的不同。
贺松在旁边憋笑快要憋到内伤，他左手右手分别拎着一大袋东西，催促周倪道：“刚好遇见做活动，就拿一个走吧。”
旁边的情侣套餐碗统一都是腻歪的粉红色，周倪只能随便地拿一套走。
等回家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既然消费达到一定额度可以置换东西，那为什么自己非要拿情侣碗呢？
贺松没给回应，他说自己胳膊酸得快要卸掉了，但还是兴冲冲地将半袋子的冰淇淋投喂进冰箱冷冻层。
啊，还真的只是一个孩子。看着他半跪在冰箱里面，翻看冰淇淋的种类和口味，周倪不免这样想，渐渐把刚才超市里的乌龙当做一个笑话。
她进厨房忙碌以后，扔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正要合上冰箱门的贺松站起来，看了眼来电人的姓名，他侧过头去找周倪，发现对方正在灶台前面洗菜煮面。贺松手里握住手机却并没有开口，而是特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带上门，然后按下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你找周倪吗？哦对，她现在正忙，不方便接电话……她的手机为什么在我这里，因为她一天都跟我在一起啊……啊？我是谁？嗯，我和她的关系还真不好界定。”
耳边愤怒的男声由忙音取代，贺松脸上的笑意如沉没于地平线下的夕阳，逐渐收敛。他漠然看着屏幕上的昵称，心底悄悄念了一遍，然后哼笑，拉开门把手机放回原位，继续收拾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东西。
贺松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这是不对的，也是他不屑一顾的，可又刚好是他一直以来最想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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