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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绿袖


江陵城是位于大楚接壤处的一座边陲重城。而绿袖是江陵城里一家不大不小的楚楼里一个地位不上不下的伶人,十七八岁上下,容貌秀美,肌肤胜雪,一把嗓子得天独厚,更兼平常小意殷勤。

        然而那只是在客人面前。

        在近身服侍的小奴面前则从来是非打即骂,刻薄又暴躁。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在楼里明显地位更高的哥哥弟弟们面前,除了平常阴阳怪气点,也不敢真做些什么,所以入楼多年以来,都勉强相安无事。

        但不知怎的,最近还是惹到了正当红的玉柳。

        原本绿袖还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人,只以为是近来运气差了,才会连着遇到好几个狠厉的客人,被磋磨得够呛,一身血肉就没好全过。

        这样下去不行,绿袖咬牙想。

        何况他也着实没时间了——

        十七八岁放在楼里算不上老,也实在算不得年轻了,虽然不奢望长命百岁,但如果能活下去,谁会愿意去死呢。

        于是乎惯来抠门得厉害的人,也揣了一袋子碎银去捐了香火,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可惜没用。

        直到一日又被打得狠了,绿袖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床,饥肠辘辘又找不着小奴的人影,只得自己去小厨房找点吃的时候,意外听了耳墙角,才知道自己是惹了玉柳不快。

        而自己的近身小奴,那时候正躬身谄媚地给玉柳房里的人描述他的凄惨模样嘞,直说的眉飞色舞。

        没良心的狗东西,也不知道是谁在他要饿死了的时候花一个馒头把他救了下来!

        绿袖恶狠狠地想。

        半点记不起来当时自己也才进楼没多久,性格又不讨喜,纯粹也是为了图便宜找个伺候的小奴才舍得丢的那点口粮。

        找到了症结所在,自然就要解决。

        绿袖向来得意自己的凉薄和能屈能伸,小奴的事儿也不过恼怒了半刻,也就抛在了脑后。

        他回了房间就立马将可能被小奴知道了的零碎铜板,仔细藏了,又肉疼地掂了宝贝匣里最值钱的一支朱钗,拿去讨好玉柳。

        但没想到会被直接轰了出来。

        “滚滚滚,哪来的脏东西,别弄脏了玉哥的地儿!”

        玉柳的小奴二剪被养得膘肥力壮的,一只手就将绿袖丢出了门,不仅如此,绿袖袖里的朱钗也在推攮间被甩到了楼下大堂里,被楼里蓄养的打手头子给捡了。

        绿袖磨牙,知道钗子是要不回来了。

        迅速调整好表情,绿袖又腆着脸上去说好话:“好哥哥,您就让奴家进去和玉哥哥说几句吧……一句,就一句!”

        这样说着,他还不忘又从怀里掏出一锭备用的银子,强塞到了二剪的手里。

        绿袖竖起一根细白柔嫩的指,就差对天发誓了,用力保证:“就一句!求您了。”

        这么大一锭。

        二剪犹豫一下,收了,把人推到角落里不耐烦地说了缘由。

        难得的,万事尽把人往最坏处想的绿袖竟从中听出了点怜悯的味道。

        “玉哥儿现在得宠,又攀上了高枝,有城主府的管家撑腰,爹爹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哪里会管一个两个楼里不红的小倌倌的生死。”

        “何况还是个只能打,不能玩的……”

        二剪意有所指地看了眼绿袖道,目光鄙夷里多少掺杂了点儿疑惑,想来也是想到了绿袖的怪癖。

        二剪在楼里待的时间长,知道的看过的小道道不少。

        真要说,绿袖模样说好算不上顶顶好,但一身雪白的皮肉是真的漂亮,刚入楼的那年不知道有多少主顾看上了眼,愿意一掷千金换场春宵。

        偏偏稚嫩秀弱的少年那时候就是生了身硬骨头,老鸨怎么打也打不出来,死活不肯接客。最后只能放任他作践自己,当了最下等的出气玩意儿,只要不碰身子随便打。

        绿袖由着二剪目光刀子似的打量,还在腆着脸讨好。

        二剪打量够了,也觉得无趣,有些大发慈悲地点破了其中的门道:“前些日子田管家又来寻玉哥儿,结果看到了隔壁桌的你,多看了好几眼。”

        言尽于此。

        绿袖听完后呆呆地回了房,隐隐知道,他完了。

        果不其然,后面无论他如何求爹爹求见玉哥儿都没有用,被分到的客人只会一个比一个凶狠。

        他只能尽可能地保存体力,在挨打的时候不喊不叫,比以往更加温顺解意来拖延时间,期盼着田管家能早点过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直到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只剩下了一口气,田管家也没有半点要过来的意思。

        反而是不知道哪位贵人要来的样子,楼里重新布置了一新,连打扫楼梯拐角的小奴都换了眉清目秀的。

        衬得瘦骨嶙峋的他愈发不堪。

        绿袖知道,他大概会死在这里了。

        房间外轻歌曼舞,窗子外凄风苦雨。

        布置艳俗的房间里,瘦弱的少年颤抖地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嘴唇干裂,两颧潮红,纸窗被小奴故意敞开了一大半没关,细密的冷风夹着冷雨飘进房间,带来断续短暂的清醒。

        他不能死……

        对,他不能死!

        绿袖又冷又热,头脑混沌地想,外面有贵人来,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的,他不能放弃。

        他跌下床,缓慢朝房门爬去。

        玉柳抽空过来看的时候,打开门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玉柳眼神顿了一下。

        但下一刻玉柳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冷漠,朝身后一步正点头哈腰的男人低低道:“今夜,不要让我看到他出了这个门。”

        身后的男人抓着浸满黑血的鞭子,早已迫不及待,闻言连忙许诺:“玉哥儿放心,奴才今夜之后必定让这人再也出不了这个门!”话落,已经弯腰抓住了绿袖苍白细瘦的脚腕,将人往里拖拽过去。

        玉柳看着这一幕,像是觉得污了眼般猛然转身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闻房间里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痛苦哭喊。

        “不要!”

        原本已经结束了酒宴准备离开的一个华衣女子蓦地停住脚步。

        卿太容,也是这个小世界的“姜太容”,眼上了覆了三指宽的柔软布帛,眼前一片漆黑,然而也是因为在这样的黑暗里,那声哭喊在她耳边显得尤为清晰。

        【发现任务目标:绿袖/秦筠】

        她微微侧首。

        卿太容一停顿,身后一大群陪宴的人立马也停了下来,殷切地问询出了什么事,却只见她向身边的少年低语了两句。

        少年名唤尾羽,姿容俊俏,一身亮眼的鲜嫩锦衣,望着众人的面上笑意森寒。单看着容貌跟哪家脾性不大好的小少爷似的,凑到女子耳边的动作却恭谨又仔细。

        听完命令,他一面小心地引导着华衣女子走向声源,一面朝暗处比了个手势,让其余人控制住场面别扰了大人的事儿。

        而大概是何事,尾羽看一眼环境,心里就有了数。

        于是也不意外在踢开房门后,看见的里面的场景:

        气味污秽的房间里,身骨枯瘦的少年气息微弱的蜷缩在地,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着各种恐怖的鞭痕,青绿色的长袍破碎不堪,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打得上头,被突然的闯入激怒:“你!”

        尾羽无声地了结了男人。

        然后轻巧丢给了身后的属下处理。

        尾羽以为这样也就结束了,或者最多也就是大人起了心,再将这伶人赎出去,给一笔钱安置好,已经算全了遇到的这点缘分。

        尾羽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没多少良善的心思,连“缘分”这个词儿,都还是新近学的。

        但有些事情就是预料不到。

        尾羽听见身旁女子蓦然出声:“阿臣?”

        阿臣?

        什么阿臣?!

        尾羽闻言瞬间惊了,这可是在江陵,谢銮臣不带这么阴魂不散的!

        然后随即少年才反应过来,卿太容说的应该是声音。

        但尾羽实在是对那个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这次谢銮臣害得大人为他重伤不支,差点死去之后,尾羽已经从厌烦,到了恨不得将那人从卿太容身边踹开的地步。

        而卿太容话落就走了过去。

        她走近就知道不是谢晏了。

        但即使是这样,卿太容想了想还是低语了声“失礼了”后,朝声源伸出了手。

        从少年秀气的轮廓,到细长的眉、秀润的眼,再是尖尖的下颚,女子指尖一点点地摸索过去。

        【滋,太惨了……】

        系统好不容易修复好bug唤醒宿主,没想到小世界就已经被重生者糟蹋成了这样,看着绿袖忍不住牙酸。

        而确实不是谢晏后,卿太容也收回了手。

        微微松懈下的心神再不能压制住她身上汹涌的伤势,下一瞬,卿太容就侧过身呕出一大口血来。

        身上繁复逶迤的华服裙摆,顿时被血色染出大朵大朵深色的花。

        系统:!

        尾羽瞠大了眼睛:“大人!”

        卿太容没理会识海里系统的刷屏,也避开了尾羽要去抓她腕间脉搏的手。

        她的人摇摇欲坠,脸上神色却平静,甚至比寻常还少了些拒人于千里的淡薄,更显出与相貌相符的婉丽来:“无事。”

        说着便起了身。

        绿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间勉强辨认出了唯一可能依靠的人物,感受到她要离开,急忙死死地用手拽拉住了她的袖角。

        锦服料子顺滑,他细瘦的指骨不怎么有力,又洇了从自己伤口上迸裂出的血,湿滑之下更加攥不紧东西。

        卿太容很容易的,就将被拉住的袖口抽离了大半。

        偏偏绿袖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态度,又像是本身就正被某种巨大的恐怖所裹挟着,只更加努力地去抓、去攥,一边还用裂了口的嘴角,朝她发出幼兽濒死般绝望祈求的呜咽。

        ……太像了。

        听着绿袖用和谢晏一模一样的声音,发出这样的呜咽,这会儿不仅是卿太容,连尾羽也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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