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州牧之死（六）

那婢女算盘打得不错，唯一未算准的就是新夫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强硬得多。第二日一早，韩新亭还在宿醉中时，新夫人便着人将福儿传了过去。

        一袭红衣似火，尹红莲看着跪在下面的眼珠滴溜溜直转的婢女，盈着笑意道：“相公昨夜睡得可好？”

        福儿抬眼，对上那含着笑的意味深长的目光，顿时心虚气短，忙将头低下，小声回道：“大人睡得很好，只是醉得厉害，喝了三四次水。”

        尹红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灵性的女子。相公既然喜欢你，我看着他的面子自然要周顾你一些。”

        福儿毕竟年龄小，心思虽活络，但见识少。闻言便当了真，心中大喜，当即叩头道：“福儿谢过夫人。”

        尹红莲放下茶碗，若有所思着：“该如何周顾呢？昨夜你伺候相公费心，不如我赏你点东西吧。”她招招手，“福儿，你过来一下。”

        福儿忙喜滋滋地凑上前。

        尹红莲眼底骤地一暗，抬手掴上福儿面颊。这一耳光打得颇重，打得福儿身子一歪栽向旁边，半边面颊顿时肿出五个手指印，唇角溢出血来。福儿惊得怔在当场，竟连痛也忘记叫了。

        “我就算再不受他待见，也轮不到你爬到我的头上来。”尹红莲起身，抬脚踩上她按着地的手，目露恨意，“我就是喜忌妒，我就是性情凶悍，有我在，他休想纳妾，休想碰其他女人！他发达了又能怎样？只要他是我的夫君，只要我活着，这辈子无论他愿与不愿，都只能有我一人。”

        尹红莲收了脚，将手一挥，向左右冷冷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福儿这才从惊怔中醒来，忙伏身叩首，哭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婢子是清白的，昨夜大人什么都没做，大人回房之后就躺下睡了。夫人饶命，饶命啊——”

        尹红莲冷着一张脸，细长眉眼左右一扫：“都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要给她难堪，给她下马威？那就看看究竟是谁的心更狠，谁的手段更毒。他只要敢睡，她就敢打杀，他睡一个，她就打杀一个，他睡两个，她就打杀一双！韩新亭，你不让我好过，你这辈子也别想安生。

        福儿的哭喊声自院中传来，声声凄厉：“夫人饶命，婢子是冤枉的。婢子冤枉啊，夫人饶命……”

        宿醉醒来，头疼欲裂，韩新亭扶着额，踉跄着下了床，脑中昏沉沉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门外，拍门声一下急过一下：“大人，快醒醒，大事不好了。大人，大人，要出人命了。”

        他晃着身子挪到门旁，打开门，不耐道：“何事喧哗？”酒意未完全醒，头疼得厉害，还被人从睡梦中强行叫醒，任谁也不会有好语气。

        随身侍从慌道：“大人，出大事了。新夫人得知你昨夜带福儿回房，今早便将福儿传了过去。现在正在后院审问，还说要乱棍打死。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心中一惊，酒意全消。韩新亭推开侍从，大踏步向后院行去，一路闯入，将犹在落板子的人一脚踢开，伸手要抱板凳上的人，却见她浑身是血无处下手。他顿足痛道：“福儿，是我害了你。”

        福儿气若游丝，听闻声音，慢慢抬起头，目光涣得厉害，张了张口，却是先吐出一口血。

        韩新亭怒向左右道：“大夫呢，传大夫！”

        福儿挣扎着伸出手，似有话说。韩新亭忙将她的手握住：“别说话，留住那口气。大夫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住。”

        福儿轻摇了摇头，眼中溢出泪，微弱启口：“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昨夜，我是有过想法，又听大人那样说，便以为自己有了机会。谁知大人回房后撂开手，倒头就睡，碰也不碰我一下。”泪水滚滚而落，她哽道，“一个人没那样的命，却偏偏要争，偏偏要……”话语戛然而止，眼底光芒散尽，她的手骤然垂了下去。

        院中无一丝声响，这一刻，仿佛连风都凝滞了。

        韩新亭松开福儿的手，缓缓起身，行至尹红莲面前，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美艳女人。曾经她的美是他梦中的一抹亮色，曾经她的美是他心头的一丝刺痛，而现在她的美，他看在眼中却似蛇蝎般毒辣。

        他扬起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慢，尹红莲若想躲绝对躲得开。但她就那样高昂着头，不躲不闪，只冷冷地看他。

        韩新亭着人取了纸笔，端正身姿，写下休书，递给她：“你走吧，韩家从前也好，现在也罢，都是只有二亩地的小门小户，娶不起你这样的大家小姐。你若方便，那便今日离开，路上所需我会着人安排好。你若不便，那就再呆十天半月，随你心意。”他转身行向外，将凳子上咽气的婢女抱起来，不回头，“通州距此地有些距离，回去时路上小心点，家里人若问起，就说我韩新亭升官了发达了，看不上结发妻，负心薄幸。”

        尹红莲拿着那纸休书，出了声：“我只问你一件事。昨夜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韩新亭脚下不停，边走边道：“我气你当年瞧不起我，瞧不起韩家，迟迟咽不下那口气，于是在新婚夜给了你一个下马威。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一个大男人何必跟女人争那口闲气。谁知却因此害了一条人命。”他摇了摇头，眼底湿意泛起，“我一个八尺男儿竟然跟女人计较一句话，传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眼见韩新亭的身影将消失，他走了，便不会再回。尹红莲蓦地跳起来，撞得桌椅一阵摇晃。她冲至房外，将那纸休书撕了个粉碎，向着那背影嘶声喊道：“我不走，我既嫁到了韩家，我生是韩家的人，死是韩家的鬼，你休想撵我走，你休想！”

        韩新亭停下脚步，笑了笑，笑得嘲讽：“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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