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州牧之死(七)
“夫人,”牧云凉将锦帕递去,递给满脸泪痕无声流泪的尹红莲,“想哭就哭出来了,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尹红莲推开那锦帕,双手掩了脸,当着一众官员的面大哭出声。那么一个要强的女人,此刻却毫不忌惮地在人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该是何等难过,何等悲痛?那一袭衣裳成了刺目的红,刺得在场诸人眼中起湿意鼻中几分酸楚。
没有人向前安慰,因为那个能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所有言语都成了空洞的,无力的。众人只得默默地坐着,等待着。
哭了好一会儿,尹红莲才收了泪,用袖子沾去面上的泪。她又昂起了头,抬起了下巴,虽然妆容花了,眼睛肿了,但目光却愈发坚定与冷静,凌人傲气不散。
她向众人福了福身,抿唇一笑恰到好处:“让诸位大人见笑了。不知诸位大人可还有问题?”
牧云凉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夫人平日用的是什么香?”
“我不用香。我喜欢清淡环境,一闻到稍浓的香气就头晕。”
牧云凉微颔首,环顾向众人:“诸位可还有问题要问?”
众人摇了摇头。
合上那账本,牧云凉道:“我们的问题问完了,夫人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来。”
尹红莲展了展衣袖,端正坐姿,道:“夫君为人一向豪爽,凡事知退让,平日里未曾听说他与人结仇。张别驾三位大人都是忠厚长者,与人和善,平日尽心力辅佐夫君治理州事,我相信他们三人。之前是我失态之下不择言辞,还望三位大人莫怪。”说着向张瑜等人福身作礼,致歉。
张瑜等人忙道:“夫人不必多礼。”
尹红莲又道:“夫君身手张别驾三位大人有目共睹,宵小之辈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而且府中守卫严密,若有刺客进来,众人应会有所察觉。我问过府中四方守卫,无一人察觉异常。”
牧云凉淡淡地插了话:“夫人已经问过府中众守卫了?”
尹红莲点了点头。
张瑜叹道:“夫人行事一如往日,还是这般雷厉风行,我等自愧不如。”
“张大人过谦。我只是想尽快找出凶手,让夫君地下安息。”尹红莲沉吟一下,继续说下去,“诚如诸位大人所知,夫君最好古物与狐皮,书房中多有放置,是以闲杂人等不能轻易入书房。能在这书房中来去自如的除了我,就只有那妾室雪玉儿。”
她深呼吸一口气,忍着心上的阵阵酸楚与痛意,道:“不瞒诸位大人说,我与夫君素来有些嫌隙,我性子好强,每每非要与他争个高低,常常半步不让,所以不甚得夫君欢心。你们平日见的和乐融融多半是假象,夫君不愿我在人前难堪,我也不想同他撕破脸皮,于是有外人在时,我们都尽量做出夫妇相和的姿态。雪玉儿不一样,她温婉如水体贴可人,且会曲意逢迎,长相又胜我一筹,所以夫君惜她怜她凡事也都不避她。”
“雪玉儿从何处而来,我想诸位大人心里都清楚。青云山自古以来是一处神秘所在,误入山中的人或从此消失或变得痴傻,唯有夫君安然回来。我们只知她是山中隐士之女,其他一无所知,甚至连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不清楚。不是我嫉妒她天姿国色,诸位大人心里想想,她那副长相像是人间能有的吗?肌肤如玉也就罢了,但映着光看去,那肌肤就像真的玉真的雪一般,试问人能长出这种模样吗?”
诸人迟疑着,毕竟美好的事物多半不愿怀疑。何况于男子而言,虽然两个都是美人,但雪玉儿的性情比尹红莲讨喜太多。
尹红莲咬着牙道:“若是她出手,夫君定然不防备。”
牧云凉道:“可是她为什么要刺杀韩大人呢?诚如夫人所言,韩大人对她怜爱有加,她虽为妾室,但并未受半点委屈,会为了什么而痛下杀手呢?”
尹红莲默然,片刻,将手一指,指向墙上悬挂着的数张狐皮,道:“或许她是狐妖变成的。夫君生前最喜猎狐,是狐妖前来报复也说不好。”
张瑜等人从未见过妖,自然不信:“夫人多心了。妖魔鬼怪不过是话本中杜撰来的,你我何曾亲眼见过?”
尹红莲不说话,因为她也觉得指责雪玉儿是狐妖匪夷所思。
牧云凉环顾这书房,只见除了许多古物之外,四面还挂着数张狐皮有棕色,有褐色,有铜色,还有杂色的。书桌之后的圈椅上也铺着一张狐皮靠垫,火红的狐狸毛,像一团火般,着实漂亮。
韩新亭的遗体已经搬离,送至停尸房由仵作检验。
牧云凉起身,行向那一张张狐皮,一一抚去,触手虽皆光滑松软,但细细摩挲,却又有不同的手感。末了,他来到韩新亭死前坐着的圈椅旁,又去抚那火红的狐狸毛,当他按向那狐皮坐垫中间时,忽地触到干硬的一处,俯身察看,却见是一滴血干涸在皮毛之上。
血干不久,两指轻捻着,能感受到其中的淡淡湿意。
韩新亭坐着身亡,血溢在心口大一片,但并未向下渗,那么这坐垫上的这一滴血从何而来呢?
牧云凉沿着书房又前后走了一遍,四周望了一番,见书架上方的屋顶处有个一尺见方的洞。尹红莲解释道:“这是通风口,夫君做研究时不喜人打扰,所以连窗也不常开,便着人在屋顶一角开了洞,以此通风换气。”
牧云凉若有所思着行出,敛衣提气,翻身跃上房顶,翩然落在屋顶上的洞口旁。映着头顶的月光,借着院中的灯光,他将洞口周围仔仔细细寻了一遍,却只在一旁的瓦片下发现一根动物毛发,白生生的,无一丝杂色,不知来自何种动物,不过跟房中的狐狸毛倒是很像。
他捻着那根毛发,轻皱眉头:难道真的是狐妖作祟?
翻身跃下房顶,落身门前,牧云凉又问:“夫人怀疑此事乃雪玉儿所为。不过既然韩大人如此信任她,那么雪玉儿应该早有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等到今日?”
尹红莲正要摇头,忽地记起一事,眼前顿时亮起:“雪玉儿随夫君入府之后,曾将一张图纸交给夫君,说是她父亲的遗物。夫君常拿来一遍遍地研究。我到书房同夫君商量事时曾撞见过一次,不过夫君见我到来,便卷了起。我只瞧见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许多线条,看起来像是一幅地图。数日前,听说夫君研究出了眉目,雪玉儿很高兴,亲自下厨炒了菜,摆了酒,陪夫君饮了几杯。”
牧云凉淡淡地看她:“夫人为何对韩大人与妾室之事知之甚详?”
尹红莲抿了唇,许久,方道:“雪玉儿身边有个丫鬟是我安排的。”
牧云凉点了点头。
众人心情颇为复杂,看向尹红莲的目光中含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推人及己,若自家媳妇安插耳目,日日监视着自己与妾室之事,恐怕谁心里都有些不痛快。
众人不觉佩服起韩新亭,媳妇厉害如斯,竟还能在她眼皮子地下纳到美妾,韩大人也是有手段。
牧云凉沉思片刻,道:“夫人可还有事相告?”
尹红莲摇了摇头,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下面是传问府中其他人。
第一个来的是韩府管家——尹清。这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五官端正,举止有分寸,一身利落装束颇为干练。
他双膝跪下,叩首道:“小人尹清,是韩府管家。请大人问话。”
牧云凉将这人打量了一遍,方不急不缓道:“尹清?你之前是尹家人?”
“夫人尚是尹家大小姐之时,小人在尹家做护院,常随大小姐出入账房以及盘点物件等。大小姐嫁入韩府时,小人便一块跟过来,做了这里的管家。”
“据说你第一个发现韩大人身亡,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晚膳之后,大人回了书房。小人随夫人回了偏院,将这两个月的账本呈给夫人过目。夫人翻看几页,这时突然想起一事,便吩咐我说,大人书房中的灯油不足,要及时添满。小人回去灌了壶灯油,提着前去书房询问大人是否要添。当我来到房门前时,见房门紧闭,房中燃着灯火,但灯光果然已不如先前亮堂。书房是府中重地,小人们不敢随意出入,所以小人就候在外面,敲门问大人是否要添灯油。大人却不应。小人本来要走,却看到一道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小人骇了一跳,回过神后担心大人安危,于是又向前敲门,见大人一直不应,小人心急之下,就推门而入,正见,正见……”
尹清咽了口唾沫,似犹未从那令人震惊的画面中回过心神:“见大人坐在书桌后,心口插着一把刀,襟前全是血。小人骇极,大叫出声,将院外侍卫引了来。接着府上就乱起来,我也赶紧着将此事告诉夫人。”
“那道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是吗?能辨得清是什么东西吗?”
“是从窗前闪过,不过它的速度很快,小人又未来得及注意,所以没认出是什么。”
管家的话同尹红莲的话一致,那么证明尹红莲晚膳之后确是在房中审阅账本。若有所思着,牧云凉挥了挥手:“好,你先下去。传侍卫。”
侍卫有两名,平日贴身保护韩新亭。两人高视阔步,目露精光,气概不同常人,一眼即知有武功在身。左边之人个子稍微高一些,右边的则身材稍微胖些。
两人屈膝跪下,齐声道:“卑职何九/樊武,见过大人。”
牧云凉打量两人片刻,却不发问,只道:“请两位说说自晚膳至发现韩大人遇害这期间所见到的,所听到的,以及有无可疑的事情与人等。”
两人答了一声“是”,左边高个子的何九道:“大人同两位夫人在前堂用过晚膳之后就回了书房,我二人正要在门外守着。这时大人却挥手说让我们退下,接着就关上了门。我二人退至院外,不多时,见,见……”他犹豫着,面露为难之色。
“见什么?”
樊武屈肘捅了捅何九,何九一咬牙,这才又说下去:“见二夫人端着一碗粥进了书房,随后书房中传来隐隐几声吵。二夫人同大人一向和睦,从未有过半句争吵,我二人正疑惑间,这时管家尹清提着油壶前来,说是要给大人添灯油。我们犹豫着是否放行,于是又侧耳细听,却未听到书房有任何响动,便将尹清放了过去。随后,尹清敲门问大人是否添灯油,大人不应。又是一阵敲门声,接着就听到尹清一声惊叫,我和樊武立刻冲了过去,见大人端坐在书桌后,心口插着一把刀,衣上全是血。我和樊武冲上来想要抢救,不料大人气息已绝。我们为了不破坏现场,便没再多动,我守在书房门口,樊武则忙将此事告知张大人等人。”
牧云凉轻颔首:“你们做得很好。两位可曾听到二夫人同韩大人吵了些什么?”
两人摇头:“吵的声音很低,且只有那么几声。何况大人府中之事,卑职不便插手,也没敢去细听。”
“两位冲进院子后可有再见二夫人?”
“没有,书房中只有大人一人。”
“何九呢?你守在书房门口,可有见可疑之事?”
“没有,外面虽然乱成一片,但书房中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响动。”
宋安之插了话:“两位见二夫人进了书房,却又未在书房中见到她,也没见她出来。然而,刚才二夫人明明是从院子外面进来,这一点如何解释呢?”
“卑职也不清楚。”
张瑜吸了一口气,道:“刚才尹清不是说有看到一道影子自窗前一闪而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二夫人真的是妖物?
指腹按上桌沿,一下一下敲打着,牧云凉看向跪着的两侍卫,问:“两位跟着韩大人多久了?”
“自从大人任州牧,我二人就一直追随大人左右,至今已七年有余。”
“韩大人待两位如何?”
“恩重如山。”
“对了,两位可有成家?家室在此地还是别处?”
“已有妻子,正在此地。亲事是由州牧大人为卑职操办。”
何九两名侍卫的话同尹清的话相合。牧云凉沉思着,抬手正要让两人退下。这时,何九蓦地抬头,哽了声,又道:“大人,二夫人是个顶好的人,又同州牧大人情投意合。若说她杀害州牧大人,卑职,卑职是不敢信的。”
“你刚刚不是说了有见到二夫人进书房,也听到了里面的争吵,之后就再没见她出来过。如此一来,二夫人是凶手的嫌疑最大。”
宋安之轻皱眉:“或许是有人扮成二夫人模样前去刺杀。”
牧云凉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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