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州牧之死(八)
“传婢女小灵。”
小灵是雪玉儿的贴身婢女。雪玉儿到韩家之后,似乎察觉到尹红莲对她的监视,是以并不怎么用府上的婢女。一次她随韩新亭外出,途中遇到流落街头的孤女,于是央着韩新亭将此女收留入府,让这孤女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婢。
初次相见时,这孤女衣裳又破又烂,脸上脏兮兮的又是灰又是土,也不说话,眼神怯怯的,不论见到谁都往后躲。大家都以为此女精神不太正常,或许痴傻也说不好,看她时眼中不由带了三分嫌弃。只有雪玉儿将她当成宝一般,拉着她的手同她依依说话。
后来,这孤女入了府。雪玉儿着人抬来浴桶,为她洗了两三遍,又让她穿了干净衣裳,带出去给众人瞧。
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褴褛衣裳与脏兮兮的面容下藏着的竟是个上好的美人胚子。众人顿时对雪玉儿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体。
小灵的确是个美人,虽然不及雪玉儿的高致优雅,但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唇红齿白,纤腰不盈一握。牧云凉看着眼前的婢女,婢女也在觑眼看他,两人目光蓦地撞上,小灵顿时露出怯意,忙垂下头,垂得几乎要低到地下去。
见过怕生的,没见过这么怕生的。在场众人起了戏谑之心,玩笑道:“小灵怎么不抬起头?上面那位大人又不会吃了你,国师大人和气得很。”
小灵惴惴半天,艰难挤出一句话:“大人,大人很好看。”
牧云凉:“……”
谁说这婢女胆子小,上来就能调戏国师大人。众人忍不住要笑,但碍于堂上之人的颜面不敢笑,只得轻咳着疏解笑意。于是,满堂一阵此起彼伏的咳。
牧云凉眉目不动,淡定地审案:“小灵,我问你。晚膳之后,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些什么?”
“晚膳之后,婢子陪二夫人坐了一会儿。后来二夫人吩咐说,膳房的人参粥该熬好了,让我去端。我便去膳房端回了粥,粥很烫,二夫人让我放在桌上晾着。之后二夫人出了院子,到旁边的池畔站着观水,我也跟在她身边陪着。天渐渐黑下来,起了风,池边有些凉,我就劝二夫人回房。二夫人说好,还说也该将粥端给州牧大人了。谁知我们回房之后,却不见了桌上的人参粥。我和二夫人正奇怪着,这时传来了州牧大人遇害的消息。”
牧云凉揉了揉眉心,尹清的话印证了尹红莲所说,何九两位侍卫又印证了尹清所说。而如今,小灵与雪玉儿的陈词又一致。那么这件事究竟是怎样的呢?难道真如宋安之所猜,是有人假冒雪玉儿前去刺杀?或者这些人中有人说了假话,会是谁呢?
屏退小灵之后,又一一将韩府其他人传来问询。
正在牧云凉以为问不出所以然之际,忽地一个小婢女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小婢女是雪玉儿房中的丫鬟,叫小环,她说,“晚膳之后,二夫人回了房,后来小灵姐姐出去了,二夫人也出了门,不多时小灵端了碗粥回来。过了一会儿,二夫人也回来了。两人都回了房,天快黑时,二夫人出了院子,小灵姐姐也跟着。”
“你是如何看到二夫人出门的?”
“婢子并没有看到二夫人出门。天快黑了,婢子前去各房点灯,敲夫人房门时不闻夫人应答。婢子只好先去点其他房间的灯,转了一圈恰见小灵姐姐端着粥回来,于是我跟着入房点了灯,出门时见到二夫人从外面走来。”
“二夫人可神色有异?”
“那时天已经黑了,婢子没有看清。”
众人神色肃了下来。雪玉儿的不在场证据是小灵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小灵也曾说过她中间为雪玉儿吩咐前去膳房端回人参粥。雪玉儿的庭院距膳房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同距书房远近相差不多。
若雪玉儿吩咐小灵出门之后,自己又出了门,来了书房,那么正好与何九樊武所见吻合。
如此一来,雪玉儿就没有案发时候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那碗粥如何解释?雪玉儿既然是在小灵前去膳房端粥时离开,那么她手中定然没有端着那碗粥?而这粥却又出现在了案发现场,出现在了韩新亭的书桌之上,如何解释呢?
众人眉头紧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得其解。
天际发白,窗外的夜色由浓变淡。彻夜审问韩府一众人等,不留半点喘息时间,众人皆面有倦色,眼中有血丝,掩着口呵欠连连。但身为主审官的国师大人不发话,一个接一个地传人前来,是以底下的官员也不敢多嘴。
早就听说国师大人为政勤恳,非常人能及。传言说,有次他勤奋得连皇上都看不下去,笑劝他道:老二,这是朕的天下,是百姓们的天下,你一个下面干活的就不用这么拼了吧。
牧云凉将批好的折子推过去,淡淡道:那还请皇上别把折子往臣府里送,臣看着它们吃不下饭。
皇上:……
此后,京中人笑言,牧大人十成十有不干完活会死的强迫症。
所以牧云凉在朝之时,有好事的同僚送了他一副对联。上联是入云时亦为云入,下联是牧人者终为人牧,横批是一府冷凉,以此嘲笑他做事太过投入与较真,乃至于朝中无人敢同他做朋友。
做牧云凉的朋友需要勇气,做牧云凉的下属快要咽气。
大人如此勤恳,下属自然不敢有所懈怠,只得跟着一同拼命。
正如此刻,牧云凉在上面通宵审案,一丝不苟,下面众人再困再乏也不好有其他说辞,唯有强撑着陪坐。
滴漏徐徐而降,天已要亮。
牧云凉端坐堂上,若有所思许久,环顾下面众人:“韩府众人已审问完毕,此案诸位有何看法?”
众人困倦不堪,脑中早就糊成一团。但上司问话,若一无所答,难道这一夜白听了吗?张瑜等人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道:“依卑职看,雪玉儿的嫌疑最大。她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被何九樊武看到入了书房,除此之外书房再无他人进入。人证已在,按理说,可将雪玉儿监押,对于她如何从作案现场逃脱以及韩大人书桌上那碗粥从何而来,到时可一一问她。”
宋安之反驳:“目前只有人证,尚无物证。人证或有真假,贸然监押雪玉儿似有不妥。”
张瑜道:“尹氏与尹清的话可互为证明,尹清与何九两人的话又可互为证明,而且府中其他人的说辞也与四人一致。宋大人说何九两人话中有假,那是怀疑一府的人都在说谎吗?这可能吗?”
宋安之怜惜美人,亦不让:“我朝律法,人证物证俱在方可行拘役之事。张大人难道要行法外事?”
熬了一夜,本就又倦又躁,闻言,张瑜霍地起身,冷声道:“宋大人如此为雪玉儿力争,该不是为美色迷惑看不清案情吧?”他扫了宋安之一眼,又道,“韩州牧出事时,宋大人也在府上,若说有所参与,也不是没有可能。”
宋安之怒,瞋目道:“你不要含血喷人!”
牧云凉抬了抬手,压下两人的争执:“众人稍候片刻,孰是孰非自有分晓。”
吵了一架,双方都精神了,愤愤地分左右坐下,扭头向外,互不看对方。
众人沉默着等了片晌,这时有衙役前来相禀:“大人,水粉铺的掌柜候在外面。”
“传。”
水粉铺的掌柜是个胖乎乎的圆脸中年男子,入堂后忙跪下,道:“小人陈鲁,在城中开水粉铺已有三十年,不谦虚地说,这护州城内的水粉胭脂只要让小人看一眼嗅一嗅,便能识出由来。”
一层层剥开裹着的红布,牧云凉拿着那柄古刀下了堂,递过去:“你仔细看看,这刀柄上是什么香?”
“刀柄上是幽兰香,乃小人店中的镇店之香,涂在手上可去皮肤逆胪,保肌肤凝滑,其上香味细而幽远,弥久不散。”
“最近可有人购过此香?”
“回大人话,此香名贵,非一般人家可用得上。最近买者的话,”张鲁想了想,“就只有前日韩二夫人让小人往府上送了一瓶。韩二夫人向来喜欢此香,每两三个月便会着店里送去一瓶。”
案件逐渐明朗化。
牧云凉将那柄刀又细细地包好,放回案桌之上,道:“传韩府众人前来。”
人证物证俱在,这才雪玉儿还有何话可说?
张瑜出了口气,瞪了宋安之一眼,宋安之也不示弱,回瞪他一眼。
府中出了这等大事,又一一被传去问话,所以韩府众人忐忑着,竟也是一夜未睡。听到传话,便匆匆赶了过去。
一夜过去,天际露出曙光,虽熹微浅淡,但这之后,不多久就能候到天光大亮,候到朝阳升起光明到来。
韩府众人在途中隐约听到风声,说即将结案,凶手极可能是二夫人。虽然惊讶万分,但思及她的神秘出身,也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牧云凉坐在堂上,文武官员分立左右,堂下跪了满满的一地人。
雪玉儿挽着白纱,低着眉眼,美丽如初,平静如初。众人都在看她,但她却没看任何人,只安静地站着,熹微晨光下,肌肤如玉似雪堆就。
牧云凉缓步下堂,行至韩府一众人等前,停在为首的两位夫人面前。虽则一夜未睡,但那双眼睛中却无半点倦意,只显得愈发幽深不可测,他脚步顿下:“夫人可知罪?”
雪玉儿的身子忽地抖起来。春寒料峭,怕是这春日早晨太冷了吧。
牧云凉虚拍了拍她的肩:“二夫人莫怕,我不是说你。”目光转向左边的尹红莲,他凝了目光,又道,“夫人可知罪?”
尹红莲蓦地抬眼,眼中有怒火喷烧:“你是说我?你说是我杀了相公?”
“除了夫人,在下想不出还有谁人能为。”
“你可有证据?”
“自然。”牧云凉让人端了盆清水,将那柄古刀的柄部放在水中绕了一圈,油脂瞬时于水面上铺散开来。
牧云凉眼中蕴着凉凉的笑,看向尹红莲:“夫人,好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得如此周密。在下都要自愧弗如了。”
尹红莲盯了他许久,忽地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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