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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州牧之死(九)


刀柄于清水中绕了一圈,一层薄薄的油脂铺开。油脂之后,却又有极淡极细的粉状物慢慢漂浮上来。水粉铺掌柜忙向前察看,道:“这是末药粉,功效与幽兰香相差不多,由珍珠贝母粉为主料,再调配不同的药粉调制而成。只是此粉无香,不甚受客人喜欢,又加之制作起来本钱并不低,所以店中不常有。”

        牧云凉将那柄古刀放回桌案,徐声道:“夫人既然不用香,不知可是用这粉护肤?”说着,向店掌柜使了个眼色,店掌柜回会意,向前欲察看。

        尹红莲袖起手:“不用看了,我用的是粉,正是这末药粉。”

        “幽兰香下面是末药粉,这则说明第一个拿这把刀的是手上涂有该粉的人,而幽兰香在最上层,那么这香或许是人所留,或许是后来涂加上去的。二夫人喜用幽兰香,府中人多知晓,若要嫁祸,并非难事。”

        尹红莲冷笑:“嫁祸?我也得有这香才能嫁祸。”

        眼中蕴着浅淡的凉凉笑意,牧云凉道:“夫人虽然没有这香,但夫人有小环不是吗?”

        尹红莲目光顿时暗了许多。

        “夫人之前曾说过,二夫人身边有个婢女是你安排的,这个婢女就是小环吧。小环伺候在二夫人身边,若要偷点香出来自不是难事。”

        尹红莲冷冷地看他:“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可有证据?”

        牧云凉招手让人带小环上来,向那店掌柜道:“张掌柜去检视一下。”

        张鲁忙挪着胖乎乎的身子到小环身边,展开她的手,自掌心到五指皆摩挲了一遍,又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回大人,这婢女掌心确有幽兰香残余。虽然洗了几次,但正如小人刚才所言,幽兰香气味细而幽远,弥久不散,所以仔细嗅去,仍能闻到香味。”

        众人哗然。

        小环忙跪下,连连叩头,哭道:“大人,这香是婢子自己喜欢,所以才趁二夫人不在偷了一些,是婢子自己要用,与此案无关,与夫人无关……”

        尹红莲不耐,抬手止了她的话:“好了,国师大人明察秋毫,我等不需再多狡辩。”事情败露,她反而更平静了,眼底无波无澜,扬了扬修得精致的眉,“我自忖做得万无一失,不知是何处露了破绽引起大人的怀疑?”

        “我起疑心是在第二次见你,因为你换了衣裳。”牧云凉一一道来,“韩大人身亡,你不愿换孝衣,不愿做姿态给外人看,这一点能说得通。但是你为何要再换一件红色衣裳呢?这等时刻,夫人还能想起换衣裳,只可说明两件事,其一,你并不像你表现得那样伤悲,其二,你不得不换衣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那件桃红衣裙上沾了血迹,最初你并没有发现,回房之后才察觉上面有血,只得换掉。”

        这时,前去搜查的衙役也返回,将尹红莲最初穿的织锦穿花的桃红衣裙呈上去。拎起来细察,果然见袖口有几点血迹,只是因为衣裳颜色本就是红色,所以乍看起来只觉颜色深了些,并不显眼。

        尹红莲展颜一笑:“大人说得很对,是这样。”

        “存了这怀疑,再听你和尹清等人的说辞,便能嗅出丝丝不对。如果你的话不可信,那么尹清的话也便有待确认。尹清本就是你从尹家带出来的,完全有包庇你做伪证的可能。”

        张瑜疑道:“可是尹清所言同何九樊武两人一致,难不成何九两侍卫也撒了谎?不可能啊,何九樊武同夫人平日交集不多,他们没理由说谎话。”

        牧云凉道:“张大人可还记得夫人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问过府中四方守卫,无一人察觉异常’?”

        张瑜点了点头。

        “这句话说明夫人同侍卫们已有过接触,那么也便有同他们串供的可能。至于何九两人为什么甘愿撒谎,我想,或许与韩大人有关吧。”

        张瑜顿时愤慨,高了声调:“韩大人待他们恩重如山,给他们功名富贵,为他们做媒娶亲,这两个小人竟能做出如此勾当!”

        牧云凉摆了摆手:“张大人休要激动。正是因为韩大人待他们恩重如山,他们两人才下决心说谎。”他顿了顿,微微地叹,“因为他们知道韩大人其实不愿人追究此事。如果可能,此事最好能成为一桩永不解开的悬案。”

        张瑜一怔。

        “张大人可还记得韩大人当时的情状?”

        张瑜回想起来,也叹了气。韩新亭去得那样安静坦然,无一丝痛楚,亦无一丝挣扎,手垂在圈椅扶手之上,仿佛一声叹息。

        牧云凉缓声道:“夫人虽伤了他,但韩大人不愿再伤夫人。而何九两人跟随韩大人多年,亦懂他的意思,所以配合夫人撒了谎。晚膳之后,确实有人进了书房,同韩大人起了争执,只是那人不是二夫人,而是夫人。”

        他看了尹红莲一眼,拿起案上的古刀模拟着当时情景:“我们可以如此猜想,晚膳之后,韩大人回书房,夫人也随之回了书房。两人因事而起争执,夫人愤恨之下,拿起这把刀刺入韩大人心口。”

        牧云凉行至书桌之外,站在桌前的血迹旁,一一还原案件:“韩大人负伤,扶着书桌踉跄地倒回桌后的圈椅之内。韩大人念及夫妻情意,并未出声唤人。而夫人心怀深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刺了一刀,这一刀要了韩大人的命。”

        宋安之皱眉:“两刀?我没记错的话,韩大人心口只有一处刀伤。”这话音未落,仵作已从面行来,禀道,“回大人,韩大人遗体已检视完毕,左胸前有两处刀口。这两刀都刺中一处,仅有些微偏差。若非大人叮嘱小人细察伤处,小人多检查了几遍,恐怕尚不能发现。”

        牧云凉微颔首,向众人解释道:“桌前有血,而韩大人是死在桌后的椅子中。从韩大人离世时的情状看,并无被人移动的痕迹。这说明韩大人死前有走动,那么定然不能是一刀毙命。所以我想着,玄机大约就出在这伤口上。”

        尹红莲神色坦然,不说话。

        牧云凉又道:“事后夫人欲嫁祸二夫人,于是对现场做了手脚,命小环从二夫人那里偷出幽兰香,于是小环趁二夫人和小灵出院观水之际偷了香,顺便还带走了桌上那碗人参粥。为什么说顺便呢,因为这人参粥是整个布置中的一大败笔,一些关键地方因为这碗粥而说不通。夫人心思缜密,定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小环爬过去,抱着尹红莲的脚哭得哽咽:“我见桌上有二夫人吩咐给大人熬的粥,就端过来,放在了桌上。我是想着帮夫人一把……”

        “布置妥当之后,夫人唤来管家尹清合谋,让他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尔后又叫了何九樊武等人串供。何九等人跟随韩大人多年,见这场面知韩大人地下不愿深究此事,为了保夫人,他们答应作伪证。然而夫人不仅要他们为你开脱罪名,还要他们陷害二夫人。何九等人心中不愿,但夫人说服了他们。何九陷害二夫人,然心中有愧,所以在最后又加了一句,说‘二夫人是个顶好的人,又同州牧大人情投意合。若说她杀害州牧大人,卑职,卑职是不敢信的’。”

        众人齐齐看向门边的何九樊武等人。何九等人“噗通”跪倒,愧得抬不起头:“卑职对不住二夫人。”

        牧云凉娓娓道着:“夫人和尹清等人找好说辞之后,却又有了新的问题。因为此事非二夫人所为,二夫人恐怕将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于是潜在二夫人身边的小环就成了关键。夫人授意小环说谎,所以就有了小环点灯见二夫人房中无人一说。而且二夫人来自山中,身世不可考。你们利用这一点,将她妖魔化,以栽赃她有作案动机。至此,你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夫人,我说的对吗?”

        尹红莲笑了一声:“差不多吧。”

        “以一场意外的争吵开始,以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终,夫人能在这短短时间布置得如此周全,在下心中着实佩服。只可惜,夫人未将这才智用到正道之上。”牧云凉摇头道,“夫人,做人做事当留三分余地。其实你若不栽赃二夫人,而只求保全自己,这布置就不会有破绽,而它也将如韩大人所愿,成为一桩悬案。”

        尹红莲笑着,笑声含了凄厉:“国师大人明察秋毫,我这等小伎俩难道还能瞒过你的耳目?”

        “有些事情不必过于深究。死者为大,全了韩大人的心愿有何不可?”

        张瑜这时方才了悟:“大人一开始就猜到韩大人不愿我等深查此事,所以才迟迟不愿接手此案?”

        牧云凉没有说话。今晚他说的话已足够多。

        衙役执枷锁向前,长叹一口气:“夫人,随我们走吧。”

        尹红莲随着衙役向外而去,经过雪玉儿身旁时,顿了顿,笑道:“智不如人,我无话可说。本想着让这贱人身败名裂而死。现在想想,也罢。”她迫近雪玉儿,两指捏向了对方下巴,桀桀地笑,“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这样到了地下,夫君身边就只会有我一人,永远只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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