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诱妖（五）

长梧子负着手在前领路，牧小十师徒两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要巡查的道舍并不多，有三处。

        秉承“三生万物”的理念，清虚观很多地方皆是以三为最大数，比如，这一众弟子按照道法的高低统共被分为三个班，即壹班、贰班、叁班。这三班的班导分别由监观、知观和执观担任。云虚子三人由右向左，依次例行巡查。

        上清阁，左边道舍，叁班。

        叁班弟子多是入道门未久，年龄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不过男很多女很少。或许是初入道门，对道之一说与捉妖之举颇感神秘，是以他们对待早课格外认真与恭敬。道舍之中，众弟子一列列整齐坐开，身着清一色的青白道袍，正襟危坐，桌上经书和笔墨纸砚一字摆开，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前面授课的都讲。

        牧小十对道法尚是初入门阶段，依理说该入叁班。

        云虚子将自家徒儿稍稍推向前，笑道：“小十，你看叁班如何？你要不要跟这些同门一起学道法？”

        牧小十随着二师父转了一圈，亦好奇道士们如何学习与修炼，于是攀着门框探头望去。

        这时，台上的都讲正讲解完一段经文。他放下经书，十指交叉放于案桌之上，道：“今日所讲经文大家回去记得背下来，明日我依次检查。下面我们讲讲如何辨识妖邪。大凡成妖之物，身上多有妖气，肉眼凡胎自然不能辨识。这便需我们入道修行，不断涤荡体内浊气，明五识通六感，方能见平日所不能见，闻平日所不能问闻。”

        牧小十攀着木门框，看着讲台之上那道士的嘴一张一合，吐着关于识妖的字眼，不觉脊背泛起凉意。

        “不过识妖之法不止一种。在我们五识六感尚未明通之时，若能适当借助外物，亦能辨识妖邪。”都讲从案桌下端出一碗红红的血，将四指点入血中，娓娓道来，“这是黑狗血。狗乃至阳之畜，狗对应的十二地支五行是戌土，也是阳土。所以，黑狗先天阳气最纯，以阳制阴，可驱邪治魔，能将法力不深的妖邪逼出原形。黑狗血虽不算珍贵，但毕竟是从一条生命上取出，所以需得俭省些用。最佳使用量为三滴左右，用指尖弹出。”说着他转身向门口，扣起五指，猛地一弹，血水飞溅而去。

        牧小十正攀在门边，眼见那血向自己飞来，骇得脸色大变，张口就要惊叫出声，忙不迭向后退。

        云虚子停在她身后，见此阔袖一拂，将徒儿掩在怀中，大手及时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长梧子听到动静，转眼看来，见她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倒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只皱眉道：“师弟，你这徒儿如此不济？”

        云虚子干笑两声：“小十胆子向来小，晕血。”

        长梧子眉头皱得更甚：“胆子小还晕血，这等资质如何继承你的衣钵，如何能降妖伏魔？”

        闻言，牧小十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作为一只妖，她要降她自己吗？

        云虚子暗暗戳她两下，戳得她翻回黑眼珠，这才嘻嘻哈哈地笑道：“师兄你也是知道的，我这性子三分耐心没有，哪里教得来徒弟？不过是同小十有眼缘，随手收她做弟子，不用指望她有多深的道法造诣，能修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呗。”

        长梧子看向自家师弟，一脸嫌弃：“既然她没这个资质，那又何必入我观修道？你这样由着自己性子，到头来岂不是耽误人家女孩儿。”

        云虚子忙点头：“师兄教训的是。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小十都到了这里，我总不好再送她回去吧。”

        长梧子懒得理他：“你的弟子你负责。”语毕，转身向中间的贰班巡查而去。

        贰班弟子的水平明显比叁班高出一截，已有些许修为，眼目流转间隐隐有精光流溢。道舍中，众人弃了桌椅板凳，皆是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听讲。他们此时的授课内容也是关于妖邪。

        都讲一一道着：“上次我们说了如何辨识未修成人身的妖邪。今天，我们来讲讲如何辨识修成人身的妖魔邪祟。世间万物沐日月精华，接天地灵气，时间久了皆能修出灵性，再加以时日，便能修出人形。他们的人形乍看起来与普通人类无异，不过你们通了五识六感后，即能察觉到那身外缭绕着诡异之气，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妖气。妖气分三种，有白、灰、黑。

        其中，具有白气的妖邪，多是由草木修成的小妖小邪。它们性情多温和，不伤人畜，甚至还很怕人。对于这类妖邪，我们不必伤它们的性命，要活捉带回观中再作处理。具有黑气的妖邪多是修为颇深的大妖，黑气越浓意味着此妖的修为越深。以你们现在的道行，若遇到身具黑气的妖邪，断不可强出头，不然性命有危。而具有灰气的妖邪则居于两者之间，有些法力较深，非等闲妖，你们若遇见要小心应付，且不可大意轻敌……”

        不愧是以降妖伏魔闻名遐迩的第一道观，这特么三句不离捉妖。作为一只小妖，牧小十心生阵阵绝望，转眼望二师父，似在问：“你确定要我入这班学习？”

        云虚子也察觉不妥，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还有一班，我们再去看看。”

        上清阁，左边道舍，壹班。

        壹班弟子修道已小有成就，无论道之理还是武功术法都进步到一定程度，是观中的精英。道舍中也设有蒲团，不过他们远不如贰班坐得齐整，而是松松散散地东一个西一个。队形虽乱，然而气质不减。自后门之处望去，只见一袭袭靛青道袍，一束束飘然的道家风姿。

        白胡子的都讲于台上授道：“道家修炼有三种境界，太初、混元、洪元。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能征一国者，是为太初，意指能与世随俗游刃有余，初识道之真谛。御风而行，御剑而行，翩然于世间来去，自由无碍，是为混元，意指混沌已开，能将自身与世间物相融相凭，已得道之真谛。而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则是道家的最高境界——洪元，意指与天地相融，与大道合一，无物无我。”

        都讲话音刚落，坐在左后方的一名眉清目秀的弟子举手：“都讲，请问位列仙班之人已达到何种境界？”

        “多是第二种境界。不过每种道之境界也有高下之别，譬如有人虽可御风而行，但不到一盏茶便要落地，而有人御风而行，可天上地下六界之中随意来去。这个问题我们明日会详加讲述。其他人还有要问的吗？”

        右前方的一名女弟子举手：“都讲，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说来听听。”

        “弟子好奇，想知道我清虚观观主修炼到何种境界。”

        白胡子都讲下意识地转眼向外觑。台下弟子一派淡定：“不用看了，观主就在外面，来好一会儿了。”都讲再次尴尬，他任教观中多年，学识虽丰富，但修为并不精深，所以论起五识六感以及武功法术等能力，倒不如下面的众弟子。

        都讲看一眼外面的云虚子，犹豫起来：“观主的修炼境界，呃……”

        众弟子好奇满满，连坐姿都端正了：“怎样？”

        都讲很为难：“呃……”

        台下弟子见状，扫一眼窗外巡查之人，哄然大笑：“都讲且说无妨，出什么事我们护着你。”众人皆知云虚子虽然是一观之主，但年岁并不大，仅二十有余，比观中多数弟子都要年轻。不过，他能接任观主之位，凭的不是运气，而是众人不能及的实力。十五岁前，他埋头读书苦修道法，终于有所成就。十五岁后，他仗剑游历，降妖除魔，获得不菲名声。

        云虚子是清虚观史上最年轻的一任观主，也是最洒脱不羁最有个性的一任观主。平时他嘻嘻哈哈无正形，众人从未见过他出手，最常见的却是他动不动就被监观训斥与胖揍，所以众人心中着实怀疑则这观主的盛名之下究竟注了多少水。

        都讲又向外看了一眼：“呃……”

        一众弟子笑得更厉害：“都讲，说啦说啦。我们用全班信誉作保，这一年轮流守你房外，百分之百护你周全。”

        都讲将眼一闭，豁出去了：“具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接任观主之前，闯过一次观中的五雷阵，全身而出。”

        全班顿时沸腾：“我靠！”

        “哇塞！”

        “这么叼！”

        “不可能吧！”

        清虚观之人皆知，五雷阵乃是引天之雷而设置的观中最高阵法，雷电滚滚连绵劈下，威力非同小可。能闯过五雷阵之人，那么差不多也能经受住飞升之劫，也就是说距得道成仙仅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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