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翡翠魔女

骑士回来就是想救人，此时我高呼救命,他当然更不可能无视我。很快他就到了我身边，一把将我抄上了他的马。

        照理说，本来他就寡不敌众，带上我一个累赘他会更容易被恶魔弄死。然而他却没有胆怯逃避，非但没有，还十分英雄主义的想救我。我不能理解这人是什么想法，是太容易被魔女蛊惑，还是不知危险为何物？

        如果他被恶魔杀死,那还真是省了我的事。我靠在他胸口，伸手就能掏了他的心脏为我的人化划上休止符。然而我却忽然有些无法下手，就像是弄死他之后我无法对付恶魔似的。

        骑士一语不发,只是带着我逃离翡翠城，不知疲倦的斩杀追击的恶魔。混战中只有恶魔们的呼啸和魔血的腥味,不知何时他腾出左手抱紧了我，追来的恶魔越来越少但他也越来越疲累,渐渐的他抱紧我的那只手传来了些颤抖。

        他快要到时候了,然而他越是疲累却越是坚定,最后心神不宁的反而是我——倒变成了我怕他死了。

        我分明是不用害怕那些恶魔的,这骑士死了才是合了我的心意。但我忽然升起一种恐惧，我开始不敢待在他怀里，可在我试图推开他之前他忽然带着我跳下了马。下坠的瞬间，我看见他背后有只恶魔如影随形的贴了过来，在他背后刺了一把。

        我闻到血腥的味道，骑士反手弄死了最后一只追来的恶魔，又跌跌撞撞的带着我不知跑出了多远。反正等他安静下来靠着树洞坐下时，我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任何魔力。

        “这里……没有恶魔能找到你，你待在这儿，天黑以前就会有人找到你。”骑士搂着我的手终于开始脱力，血腥味渐渐浓重起来，我看他是快要失血过多死了，不知道他是伤在哪里？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如果你害怕……那就靠在我怀里好了。”骑士开始喘粗气，人啊，总归是有极限的。当体力消耗达到了一定程度，当血液开始流失，再怎么强壮的人也会濒死。然而他死到临头，却说着足以动摇我的话。

        “你是我的敌人！”

        他只说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他的气息就微弱了下去。我愤怒至极，然而却忽然发现他的心口也有血迹沁出。不由自主的我解开了他的胸甲，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受的伤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那只恶魔直接从他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早就该死了！

        “喂？伊格菲尔？伊格菲尔！”我尝试叫他的名字，他还有那么一口气，然而他似乎已在弥留之际，不可能再还有力气活过来。心脏被刺穿，对于人类而言是致命的，哪怕我现在就把法尔维叫来也不可能让他活下去。

        分明我是要他死的，我却忽然流下泪来。

        我畏惧，我害怕，不是怕我已然堕落为人的事实，不是怕我无力率领的族人，只是单纯的怕他死了。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恐惧的最终便是愤怒，我无法用语言描述此刻我心中感受。我从出生起就讨厌蠢货，而我眼前这个，毋庸置疑就是我见过最蠢的家伙。

        “我知道……只有你这个女皇……能让战争起始让战争结束。”伊格菲尔暂时还没断气，或许是常人说的回光返照，他最后的一句话彻底的让我失控了。“起始你我生而为人……战争……只是因为害怕对方的力量而已。”

        “我从不害怕人类！”我咆哮，然而这个蠢货再也没可能听见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已尽，他的伤口也再没有鲜血可流了。我忽然想起被我弄死的第一个圣庭骑士，那时我和弟弟都还小，我怕他们发现我们的身份，于是我先下了手。

        我忽然想起我率领的战争，我死了一个族人，我怕人类会继续对我们伸出魔爪，所以我囚禁了他们的皇族反反复复的折磨给他们看。

        我忽然想起我是认识沙利耶的，那个家伙其实对我没有恶意，然而我深知那是最后一位神祇，如果我留着他终有一日神明会东山再起。我对沙利耶下了手，除了我没人能暗杀他那样的强者，是以最终哥哥忍无可忍封禁的我。

        我……确实害怕人类，更害怕“守护者”。

        “现在他已经死了，你还想要他死吗？”不知何时黑甲丫头找了过来，拢着双手站在我背后问我。“白特尔，抛弃了人情过了一生，你有过后悔吗？”

        “我为战争而生，为战争而死，本就不是有感情的人。”我答道。“既然天命战争应该结束，那么我理应迎来结局，我已经没有作为魔女活着的必要了——你可以取走我的心脏给他。”

        其实魔女就算心脏被拿走也是不会死的，只要魔力不散我们就不会死。然而心脏是魔力的源头，当我失去心脏，我将永远恢复不到往昔叱咤风云的魔力。好一些我会一直作为普通巫师都不如的弱者活着，坏一些也许我以后只是一个不老不死的普通人。

        然而既然战争注定要结束，我注定要堕落为人，那么我留着我的魔力之源也毫无用处。

        我回头看了眼那个黑甲的丫头，恍惚间觉得她其实挺眼熟的，说话的语气和气质都有那么几分熟悉。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更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更早以前见过她。

        “在你离去之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诺伊娜·伊伏立特。”黑甲丫头温顺的低下了头，向我行了个礼。“我是生于二十八年后的、一出生就被你们推上皇位的、您的外孙女。不过，我不是法尔维的诺伊娜。”

        我没有深究，此刻我已无心关注别人的事情。我只是如疯了一般的抱住了诺伊娜的腰，她比我高大许多，以至于我能像孩子一样的埋在她怀里哭泣。得知自己的皇权即将结束，得知自己已做不成魔女，我却恐惧与喜悦交织而泣。

        “您已经用战争保护您的族群很久了。”诺伊娜最后说道。“然而‘龙族’这个词本不该存在，你我都是生而为人。当时代交替，您已不用再扼杀自己作为人的本性。白特尔，未来并不长，请等我出生。”

        再后来诺伊娜怎么做的，我不记得了，她并没有让我看到自己心脏离体的恐怖一幕。我只知道当我醒来，我在教廷，屋子里的药味让我眩晕，而我胸口已无心脏搏动的感觉。

        我没想到的是伊格菲尔在我身边，正趴在床沿上等着我醒来。我不自觉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却弄醒了他。他真的还活着，而且……还在我身边。

        “你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吗？”我问道，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好奇的事了，为什么会有人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去保护其他人，即使丢了性命也不后悔。

        “我看得穿你的影子替身。”他答道，神情安静得仿佛在说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魔法所蛊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其实恶魔是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等他接着回答下去。不知为何我开始佩服这个看起来毫不出挑的年轻骑士，最初看到他那一眼没看出他有任何特殊之处，也算是我战争女帝命该绝的原因吧！

        “但……我听的出来你求救不是假意，你怕的不是恶魔，你是怕我会害死你。”他答道，字字珠玑无一例外地伤到了我心里。“其实我只是想保护你，与教廷的命令无关，也与战争或者政治无关，我只是觉得……因为身为魔女皇族而遗失人性的你很可怜而已。”

        其实按照我的脾气我是想打他的，然而我没有，因为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对的。

        自我出生起，我死掉的族人就太多了。

        “在我出生的年代，总是有人无条件的相信身为普通人的朋友、恋人，总是有人经不起贫穷，一两个金币就会把魔女给卖了。”我说着，明明是很久以前我都是可以面无表情的说的，现在却会流下泪来。“在我出生的年代，即使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瘟疫并非魔女引发，人们却还是会屠杀魔女，甚至疯狂起来无辜的人也会被污蔑为魔女杀掉……我从不信任人类，我宁可没有感情。”

        伊格菲尔没有和我辩论，却是坐上来一把抱住了我。倚在他胸口我能听见熟悉的心跳声，那声音前所未有的沉稳而且急速，不知悸动的是我的心脏还是他的心思呢？

        伊格菲尔低下头在我唇上一吻，作为圣职他本不应该接触女色，然而他犯戒了。

        “我知道，但我仍愿为陛下你的魔女之吻而破戒。如果这是罪孽深重的话……那么我会将我的一生都致力于安宁，以此赎还我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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