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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路一朗在饭厅指挥罗甘德准备饭菜,见到伯暮屿进来,迎上去问:“怎么起来了?不是说等我叫你么?”又胡撸胡撸他带着湿气的头发,“也不吹干了,回头再着凉。”

        “没事儿。”伯暮屿边说边扒拉两下刘海,仿佛这样能快点干似的。

        等粥熬好,路一朗盛出小半碗,拿勺子翻几下降温,推到伯暮屿面前,再拿过一个空碗,继续凉上半碗。

        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伯暮屿坐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喝你的。”路一朗翻着手里的粥,头也不抬地命令。

        知道争不过,伯暮屿只得乖乖听话,默默喝粥。

        旅行团的人进来饭厅买水,问路一朗:“咱们明天该走了,余鹏怎么办?”

        “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要是他能出院,索性等他两天。”

        自驾游比旅行社成团时间灵活,在某地多待一两天挺平常。可行程调剂需要全团商量,路一朗擅自决定,团员当然有不同意见。

        “等两天?人吃马喂的,钱怎么算啊?”

        问题也勾起了伯暮屿的好奇,他支愣耳朵,等着路一朗的答案。

        然而路一朗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一颗咸鸭蛋上。他慢条细理将皮剥掉,弃蛋白只取蛋黄,放在小碟子里,仔仔细细碾碎,仿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一片沉默中,伯暮屿想起受伤前,和罗甘德的那番对话。

        他怕路一朗碰上同门,计算着旅行团离开的日期。

        罗甘德却说:‘你俩的事儿不说清楚,小路未必走。’罗老板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老汉我活了几百年,他对你什么态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什么态度?他俩有什么事儿?说清楚什么?

        路一朗越是不做声,伯暮屿越是心慌。偷眼看过去,男人的头发垂下,挡着眼眉,让人半点也猜不透他心思。

        等蛋黄碾好,路一朗把小碟子递到伯暮屿手边。靠回椅背上,抽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手,仰着头对团员说:“所有费用我掏,不走团费。后面的店家,我也会去调剂时间,不会影响住宿安排。”

        有人掏钱,还有人料理杂事,自己只需要做甩手掌柜,这下团员也没话说了。

        路一朗扭头,发现伯暮屿举着勺子发愣,点点桌子提醒他:“赶紧吃,吃完跟我去趟医院。”

        “……哦”伯暮屿将粥塞进嘴里。蛋黄咸丝丝,沙融融的,配上清粥刚刚好。

        经过雨水洗涤,整个村子水墨画一般,晕罩上一层朦胧水润。潮气湿漉漉的,混合泥土香味,是雨后独有的味道。裹挟着丝丝凛冽,一个劲儿往鼻子里蹿,激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出了民宿院子,顺着台阶往公路上走。迎面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导游,边走边给其他人介绍:“这家的三七最好,我每次来都买他家的。”

        擦身而过后,路一朗低声调侃:“可惜老罗只是三七成精,要是人参精,他家这生意更得红火。”

        “你怎么知道的?”伯暮屿诧异。

        “他自己说的啊。”路一朗说完,反问,“老罗说他是正经修炼的,不是妖魔鬼怪,你干嘛还替他瞒着?”

        伯暮屿认认真真地讲解起自己的理论:“普通人不太理解什么是正经修炼,听到成精成怪,本能会害怕。要是冒然说出去,传走了样,影响罗老板生意多不好。”

        “……”路一朗都听傻了,“天天琢磨这么多,你不累啊?”

        伯暮屿确实有点‘万事想求全’,总会不自觉地去考虑方方面面,尤其是别人的感受。他知道长此以往挺累心,可就是改不了,抿抿嘴,任由数落。

        路一朗趁机抱怨,“你还连我一起瞒着。”

        “我那会儿跟你又不熟。”伯暮屿小声嘟囔,听上去挺委屈。

        路一朗憋着笑凑近他,“现在熟了么?”

        男人喜欢问一些看起来很好回答,但又不那么好回答的问题。伯暮屿一窘,快走两步,躲开他的步步紧逼。

        路一朗没有追上去,信步跟着,似乎并不急于一时的答案。

        两人溜达到医院门口,伯暮屿手机响,是张家长房次子张松笛打来的。他和伯暮屿同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一看他名字,伯暮屿心里苦叹:该来的总归要来啊。

        天师局的数据中心,24小时监控各地异象,逆天做法,分分钟会察觉,所以伯暮屿提前关了手机。

        之后昏睡两天,开机时各种通知涌进来,差点卡爆了电话。不管回哪个人,都会招来一通骂,他索性当起鸵鸟,能躲一阵是一阵。不过眼下,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他跟路一朗示意接电话,不去看余鹏了。滑开应答键,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阴阳怪气:“哎哟呵,你可算开机了,我以为你被雷劈了呢。”

        张二公子向来好话没好说,伯暮屿也习惯了。他站在一洼小水坑边儿上,鞋底悬在水面上晃悠,闷声道:“如你所愿,晕了,但没死。”

        张松笛哼哼两声,“冲你吃独食,也该天打五雷轰你。”发完牢骚,又八卦兮兮地问,“你小子什么时候会的?从哪儿学的?怎么一点风都不透啊?”

        然而不等伯暮屿回答,他开始自问自答:“是不是你们家祖传的啊?我听我爸说过,你们家血脉自带灵炁,天生天养,不是一般修炼能达到的。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的秘籍?别废话啊,赶紧拿出来,给我瞻仰瞻仰。”

        张松笛是个奇葩,身为张家正房,却天生没有灵炁。可他读书是把好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各类书籍视若珍宝。

        伯暮屿由着他絮叨完,才说:“我那次在你家发烧,病好之后,就发现自己会这些术法了。可我在家里找过,没有秘籍心诀。怕解释不清,才瞒着不敢让你们知道。”

        张松笛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儿从不说谎,可听到后面,忍不住奚落:“呵,不敢让我们知道?您倒是敢直接干啊。”

        “事发突然。”伯暮屿心虚地给自己辩解,“等这边的事处理完,我会回龙虎山,和师伯请罪。”

        张松笛嘿嘿一笑,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不用那么麻烦,我二叔明天就到。”

        “张、张二伯来?”伯暮屿一脚杵进水坑,鞋头笼上一层冰凉,“来,来干嘛?”

        “不是你跟中心申请支援的么?”

        “那也不、不用你二叔来吧。”

        “本来是不用,可您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我二叔不得去慰问一下啊?”

        挂掉电话,伯暮屿脑袋嗡嗡作响。

        原本他打算,实在劝不走路一朗,干脆用遮目术,暂时封住他体内所有灵魂。以自己的道行,还是能糊弄住一般天师的。万没想到,来得竟然是张鹤柏。

        他是张家二号人物,在他面前这么做,纯粹是班门弄斧,自寻死路。

        况且张鹤柏性格强硬,黑白分明,做事少有转圜余地。

        自己偷学逆天术法,不经上报违规停雨,已经能把对方气得够够的了。要是路一朗那个狂傲劲儿犯起来,三管齐下的场面,他想都不敢想。

        有护士路过,伯暮屿上前拦住人家:“请问,余鹏最近能出院么?”

        “余鹏?”护士想了想,“哦,他啊,情况比较严重,最少还得观察一星期,暂时出不了院。”

        伯暮屿道过谢暗自琢磨,怎么才能说服路一朗离开。

        等了一会儿,院长亲自送路一朗出来,见到伯暮屿,又是一通感谢不停。

        半天说完话,两人离开医院往回走,伯暮屿假装不经意地问:“余鹏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还行吧。”

        路一朗语焉不详,伯暮屿干脆点破话题:“我听说他挺严重的,一个星期都出不了院。”

        “你听谁说的?”路一朗停下脚步审视他。

        “我刚才问了一个护士。”伯暮屿瞄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路一朗用气声哼了下,走近半步压到面前,沉声问:“他出不了院又怎么样?”

        伯暮屿不敢跟他对视,眼睛瞟来瞟去,支吾着说:“我就是觉得……就是不想你耽误行程,还浪费钱。”

        “我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事。”路一朗警告道,“别跟我耍心眼儿。只要我想留,他出不出院,什么时候出院,都无所谓。”

        话里隐隐显出怒气,黑压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伯暮屿是有点怕,可怕到极致,反倒委屈起来,先怒了,“明天来得是龙虎山的张师伯。一打照面,肯定知道你是‘走舍’。我瞒不了他,也护不住你。”

        路一朗原本是生气他违逆自己的意思,听到这话才醒悟,小天师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走舍’的事儿。说到底还是为自己着想,转而又高兴起来。

        “你怕我在他手上吃亏啊?”

        “张二师伯眼里不揉沙子,收拾你手到擒来。”伯暮屿没好气地嘟嘟囔囔。

        路一朗根本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儿,反倒给他宽起心来:“你师伯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不至于不讲道理吧?咱们可以跟他慢慢解释啊。”

        伯暮屿白他一眼,“你是讲道理的人么,我怕你们越说越僵。”

        “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压着火儿。”路一朗带过他肩膀,转个身,往民宿方向边走边说,“而且,我可以把亲朋好友都拉来,证明从头到尾我都是我。你师伯再火眼金睛,总不能别人的话一概不听吧?”

        伯暮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表情始终纠结。

        “你去过西藏么?”路一朗忽然问。

        话题转得过快,伯暮屿一时没反应,接口道:“藏区和中土不是一个系统,那边的事务不归我们管……”

        路一朗在他脑袋上敲一下,“我是问你,有没有去西藏玩过。”

        “哦,没有。”伯暮屿对家族事业尽职尽责,天南地北地跑,只是为执行任务,从没有时间私人旅游。

        “那真可惜了。”路一朗叹道,“那边的空气可干净了,这会儿正是进藏最好的季节……”

        起初,伯暮屿还惦记着张鹤柏要来的事,到后来,思绪完全跟着路一朗放飞了。等走到民宿前那条石阶时,已经满脑子都是雪山青草喇嘛庙了。

        听到向往处,他微微一笑,袖口被人拽住,回头,路一朗目光灼灼。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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