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扰（上）
顾霏霏跟于雪已经有好几天不见面，没互发信息，也没通电话。恰好新年刚过，大家都为各自的工作忙碌着，她俩本来也不是天天腻在一起的关系，因此没觉得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卓一航在她俩之间插了一脚，引爆了埋藏已久的炸药引线，摧毁了表面维持已久的和平。
事情是这样的，卓一航给顾霏霏当起了媒人：在一场提前预谋、而未曾告知她安排的聚餐上，他想要撮合顾霏霏和他的同事——徐威。
至今顾霏霏都想不明白，卓一航为什么会突然干这种事，当然，他同事徐威是不知情且无辜的。顾霏霏猜测，卓一航对他跟自己的关系判断过于乐观和热情，才会让他敢于给自己做媒；或者，他可能是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他有不为人知的打算。但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感到被冒犯了。
回忆起这件事，围绕在饭桌上的尴尬氛围，如今还挥之不去。
于雪邀请顾霏霏和她妈妈去她家做客，但陈英女士回老家去了——给顾霏霏的小姨过生日并在那边小住几天。于是顾霏霏独自前往。卓一航也邀请了跟自己同单位的一个单身男同事，徐威。本来顾霏霏并没有往相亲局上面想，但卓一航喝着酒，表现得热情高涨，自顾自替他俩互相介绍——从姓名、性格、学历、爱好、老家在哪里……最后还趁着酒劲补充道：“我觉得你们俩很合适，真的可以处一下。”
顾霏霏想当面不客气地拒绝，想说“少管闲事”，但她还是全程保持着微笑，没有说过分的话。她中途实在坐不住了，找借口去厨房待一会儿。于雪跟在后面进去，她感受到了顾霏霏的不好受。
顾霏霏一开始以为，于雪也参与了这场相亲局的谋划，她感到很生气：
“小雪，是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吗，让你可以在未曾询问过我的情况下，给我安排对象？还是……你觉得我一个人过得很不好，让你心生怜悯了？”
“我为今晚的事向你道歉，但请相信我，我并不知道……一航邀请他同事过来还有这个目的。”
听完于雪的话，顾霏霏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于雪说，“对不起，但是一航他也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办件好事，没考虑周到罢了。”“算了，我没生气，谢谢你们的好意。”
顾霏霏之后便找了个借口，要提前回家了，卓一航还非常执着地让徐威送她一程。没有办法推辞，顾霏霏就跟徐威一起离开了。
在走向车库的一小段路上，顾霏霏没有说话，徐威却先开口：
“抱歉，今晚的饭局总感觉氛围不太对的，希望你没有生我的气。”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我跟一航是大学同学相识至今，他是个烂好人，真正是粗枝大叶的人。”
“没事的。”
顾霏霏走着这一小段路吹着风，整个人都清醒舒适了很多。徐威的几句话也让她释怀了。徐威坚持要开车载她回家，但顾霏霏坚持拒绝了。于是两人分道扬镳。
原以为这事无人提起，就会这么悄悄淡去，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因为这场自作主张的相亲局，于雪跟卓一航再次起了争执。不久之前，因为于雪在卓一航老家跟他父母相处的事情，他俩已经起过争执了，这次又雪上加霜。
于雪希望他改掉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事风格，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比如要给把同事介绍给顾霏霏，是不是得先问问她？卓一航却觉得她俩的反应太过激了：
“我们单位的老同事经常给身边的好友拉红线，这只是一番好意。徐威也是大好青年，怎么配不上你的好朋友妈？成了更好，不成就不成呗。”
“我不反对你给任何人牵红线，但这件事你是不是要先问过我的意见？”
“她的事，为什么要问你的意见？”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且不论朋友或陌生人，这种私人的事情，都要先征求对方的意见，这是礼貌。”
“你意思是我没礼貌？”
“是，我们交往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见你做出这么没礼貌的事。”
卓一航心中的无名火渐起：“那顾霏霏很有礼貌吗？”
“什么意思？霏霏昨晚在饭桌上摆臭脸了吗？她表现得很给你和徐威面子了。”
“我是说……她把我未婚妻从家里用一通电话喊走，全然不顾她未来公婆的感受，她这样干涉我们的生活，有礼貌吗？”
于雪恍然大悟，自从她新年第一天，从卓一航家中独自离开后，之后每次两人的争执都会回到那件事上：“那是我自己决定要提前走的，跟霏霏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她跟你的关系太亲密了吗？”
“卓一航，她是我高中时代就认识的好朋友……”
“我不觉得你们只是好朋友。或者说，我不觉得她只把你当成好朋友。”
良久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于雪缓缓说道：“一航，从我接受你求婚戒指的那一刻起，直到今天，我都是认真的。我在努力想办法处理好自己的态度和方法，想尽快融入你的家族关系。如果你觉得我身边的朋友有什么问题，那并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你跟我之间的问题。是因为你……不再信任我了。”
卓一航哑口无言。
他以前也并不是多疑爱吃醋的性格，但他觉得，自己从老家回来后，脑海里多了无数的杂音。大部分杂音都来自他的亲生父母——他父母觉得于雪隐瞒部分家庭情况，这有很大的问题，甚至对她的性格和为人也存疑。卓一航跟于雪交往四年，工作和生活都几乎毫无保留，于雪说过她父母离婚了，所以不愿常常提起。他也早就接纳了她的原书家庭困境，因为他们要走向未来，而不是停在过去。他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对于雪印象不太好了，但他在努力，他以为自己能排除万难让父母接纳于雪。但实际上，这些杂音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时理智告诉他，应该把真正的问题摊开来说——先说服于雪放下心里的婚前恐惧，让她对自己的爸妈予以信心。但是，他竟然完全说不出口。他只是把事情扯向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了。他真的觉得顾霏霏和于雪之间有什么吗？也未必真是这么想的，但他当时就是口不择言了……
于雪沉默地站在他面前很久，都没等来他的开口和辩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失望和伤心。而卓一航被困在自己的消极情绪里，静静看着于雪穿上外套，然后推门离去，身影消失在眼前。
顾霏霏接到于雪的电话，得知她跟卓一航吵了一架，刚从对方家里出来。于雪在电话那头故作轻松地说：
“估计我接下来一整个星期，心情都不会好了。”
“抱歉。”顾霏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抱歉，她只是不想于雪因为自己而烦恼。
“一航在吃我俩的醋，他生气的是我们关系太亲密了，你敢信？”
“是吗……”顾霏霏该说什么呢？她觉得卓一航在某种程度上也算看透了本质。但她知道，于雪已经打算开启新的生活了，一切都跟于雪无关了。
“你能来我家吗？我们聊聊天吧。”
“好啊。”
顾霏霏后来想，她当时就应该拒绝的。如果时间能倒流，人生中的很多事她都想拒绝——在心中想说“好”时，统统改为“不”。我们总是太在乎别人的想法、别人的喜好：在选择大学专业和就读城市时、在挑选衣服款式时、在对待别人的告白时、在面对老板加班的要求时……总是不敢轻易拒绝，而选择随波逐流。随波逐流地活着，的确是比较轻松的，可以少费很多力气。但是，我们在命运的分叉口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代价。顾霏霏总是想，一个“不”字也许拥有原子弹般的威力，或许可以一个人的人生。
就像面对于雪的邀请的这一刻，如果她说了“不”，是不是就能避开后来的那场灾难。她的情绪还处在纠结中，身体却已经毫不犹豫地来到了于雪的小区楼下。
她们在小区公园里相遇，便决定在里面走一走，晒晒太阳，消磨这个周末的最后一点时间。
顾霏霏是一个完美倾听者，所以于雪离不开她。于雪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关于男友的、以及男友爸妈的，一股脑倾倒出来，她到最后甚至泪眼朦胧，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要过正常的生活了，却为什么这么难？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从小就没跟父母好好相处过，所以现也没办法跟男友的父母长辈相处。
她们坐在公园的秋千上，于雪轻轻地前后荡起，裙摆贴着地面起舞。而顾霏霏坐在秋千上没有什么动作，而是静静看着她，一句句地回应她的困惑：
“不是你的问题，你跟我妈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她很喜欢你啊。”
“真的不是我的问题吗？”
“相信我，真的不是你的问题。”
“那我该怎么办？”
“你跟卓一航结婚后，可以两个人留在城市里工作和居住，不一定要跟他爸妈同在一个屋檐下吧？”
“这可能有点难，她爸妈不会支持这种……我还是得想办法适应他家里才行。”
顾霏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下去。
于雪突然问：“霏霏，我有跟你说过，我父母离婚的事吗？”
“嗯，你说过。”
“那我告诉过你……我妈现在在哪吗？”
“没有。”
“她在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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