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

原来他有心上人。

        初月不知道怎么与他告的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回的房间，她满脑子里都只有这句话在飘荡。

        原来他早有心上人，甚至不顾一切，明知流水无情，明知她不怎么喜欢他，也想与她成亲。

        他不肯说对方是谁，只是一味地责怪自己害死了她。初月很难不联想起来附禺岛时在船上听来的谣言——狮子精和冷水阁弟子在吹牛的时候，猜测重晏是拐骗了师娘、欺师灭祖，才被天尊罚了一百零八道天雷。如今回想起来，虽然不一定全对，但居然也能对个七七八八。

        一个是他长辈、甚至有可能已经嫁做他人妇的女子，能让他这样孤注一掷又义无反顾地为之付出一切，名誉、前途、性命……统统抛诸脑后，她该是多么美好的女子啊？即便她已经离开人世百年，他依然心心念念、自责至今。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妖怪，和那样令人向往的女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初月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她忍不住把自己蜷缩在角落中，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是实在控制不了。她边抹眼泪，边和自己说，就这一个晚上，过了这个晚上，她就不准再伤心、不准再自怨自艾了。

        她哭了一夜，天亮时才发现自己竟一夜未眠。

        朝阳的霞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她勉力打起精神洗漱、吃饭，在心里不停地和自己说，情场再失意，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何况她这样的情况，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珍贵，她不能虚度年华。

        她收拾完便打定了主意，去向炆灿告别。炆灿吓了一大跳，问她打算去哪儿。她答道：“我不知道，我想在剩下的时间里遨游九州四海。”炆灿听她这样说，眼眶又红了。炆灿忽然有些内疚，她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样分别的话，炆灿这阵子已经够伤神了。

        炆灿拉着她的手：“我不让你走，就算你要去游历，也得和我——”她忽然停下来，然后眼珠子一转，话锋一转，开心道：“对啊，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呢？我们为什么要分开呢？”

        初月傻了：“啊？你是百鸟之王，你要待在附禺岛陪着羽族啊。”

        炆灿笑道：“我本来就是要离开他们的。我和师傅有个约定，再过不到一年，我就要去昆仑墟服役，为我师傅当一百年的坐骑。本来就打点得差不多了，不过早走几个月而已，容易得很！”

        炆灿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想到什么便立刻要做什么。她当即把颂瑰找过来，表达了自己想要卸任并浪迹天涯的想法；颂瑰挽留了一下，炆灿表示这几十年来一直在准备这一天，一切交给颂瑰还有其他人她很放心，交接工作就这么轻松愉快地三言两语完成了。

        一旁围观的初月目瞪口呆，你们羽族高层决定重大事件如此草率的吗？这是最高决策层的变动啊，这不是早饭吃什么啊喂！而且真的不用避着她这个外人吗……

        显然炆灿觉得根本不用避讳她，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交接完了工作，趁着婢女收拾行礼的空档，炆灿甚至还带着她去文昌阁，她在书架子上找到了九州地图，然后霸气十足地往初月面前一摊：“想去哪里玩？随便指。”

        初月：“……这么霸总吗？要不要让我扔飞镖、扎到哪儿去哪儿？”

        炆灿想了想，居然说：“好主意，让天意决定好了。”

        再次被震惊的初月哑口无言，你们这些上古神兽真的好、好任性哦。

        炆灿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她真的找出几根图钉把六尺来长的羊皮纸地图挂在了墙上，示意她随便扔。初月掂了掂手里的飞镖，心想她已经看过流星雨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想去的地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一把呢？于是她索性一闭眼，把飞镖投掷了出去！

        “叮”地一声这飞镖稳稳地扎进了一个地方，炆灿兴冲冲跑过去，待看清楚后脸色五彩缤纷起来。初月心下奇怪，凑过去一看——咦？居然是轩辕山。她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姐姐你长大的地方吗？”炆灿一脸无语：“没错。怎么好巧不巧居然就是这里呢——”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眼睛骤然发光，她欣喜若狂地拉着初月的手又跳又叫：“我想到了！我、我想到了！”初月不明所以，只得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轩辕山啊！你有救了！”炆灿手舞足蹈，“哎呀，怎么以前我没想到呢？初月，你跟我回轩辕山，你就有救了！”

        初月渐渐收敛了笑意，她已经失望过一次了，对这件事，她不准自己投入太多的希望。她委婉道：“九转灵芝草已经没有第四株了……”

        炆灿打断她：“你不需要灵芝草再种一株肉身了，轩辕山有现成的！我以前有个长辈，她为了保护自己的肉身，就把自己的元神附在褪下的蛇皮上，元神和肉身都安然无事地过了几千年。她的蛇皮现在就在轩辕山，你跟我去，有了蛇皮做肉身你的元神就不会消散了！”她话音刚落，这偌大的文昌阁里似有响动，只是她们都太过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动。

        初月听得云里雾里：“我记得姐姐你的长辈是位上古神祗吧？他褪下的蛇皮我能用吗？”

        “哎呀，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你听我的，肯定有用！”炆灿指着飞镖的落点说，“你看，天意都让我们去一趟，说不定有用呢！”

        初月还是不太敢相信，但是炆灿哪里管那么多，她拿好行李便拉着初月要上路，初月几乎是被她拽着走的，她其实还想吃个午饭再走啊呜呜呜……然而谁也不能拦住雷厉风行的百鸟之王，如果不是初月全力抵抗、坚持想看看沿途的风土人情，只怕当天晚上就到轩辕山吃晚饭了。

        她们顺着地图的方向一路向西，初月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有时候在人间逛逛，有时候又在妖魔界晃晃，玩得不亦乐乎；炆灿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仿佛脚底着了火，恨不得拉着她狂奔到底。到最后初月竟越走越慢，在距离轩辕山还有不到三十里的胥阳城的时候，她竟索性住了下来，甚至在一家凡间的戏园子里连听了三天的戏。

        炆灿忍无可忍，抓住个机会问她为什么这样拖延时间、不肯上路。初月起初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不得不在炆灿的威逼利诱下说实话。她其实，是真的不敢给自己太大希望了。她说：“姐姐，你就当我懦弱吧。”

        炆灿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她痛心疾首地看着她，然后伸手搂着她的肩膀。炆灿哽咽道：“怪我，逼你逼得太紧了。我们不着急，慢慢玩，边玩边赶路。”

        于是她们索性在这胥阳城里游玩了起来。之前炆灿一心赶路，等她静下心来才发现，这城市她以前来过，居然就是两百年前她刚下凡间时所闯荡的菱花镇！这城镇原本就地处交通要道，人员往来甚多，当地商户和官府大力发展核心技术、拉动新兴产业创收，蓬勃发展的市场不断吸纳附近的流动人口，已经从一个镇拓展到中原排得上号的大城市，常住人口近十五万，属实是富裕地方了。朝廷一看，索性直接改了规划，重新改名为“胥阳”了。

        炆灿啧啧称奇：“短短两百年，差点认不出来了，真是沧海桑田啊。”她们各买了支果食将军抱着啃，边吃边闲逛。路过某个高宅大院时，炆灿驻足许久，指着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外墙道：“看到这户人家了吗？这家姓白，两百年前不过就是个普通小康之家，当年我还来这里捉过妖呢。没想到短短两百年，竟如此富贵了。”炆灿也是被这家宅之大震惊了，一同观望了许久，直到路过的人实在太多，她实在受不了指指点点，才掩面离开。

        自打出了附禺岛之后，初月便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她的长相算是个美人，一路上向她暗送秋波的凡间男子可不少，甚至大白天还有男子在她下榻的客栈门口当众念情诗，被炆灿一盆冷水泼走了。

        炆灿摔摔手上的水，嫌弃地不得了：“人类以前是多么朴素啊，整日里只知道织布耕种打猎，到底跟谁学的花花肠子？还念诗？！”

        如今她们走在大街上，一路献殷勤的男子更是数不胜数。这也就罢了，她们走得好好的，居然有个大婶捧着一把柳枝大庭广众便向她求爱。那大婶状似疯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来便要抱住她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女神！女神来我家吧女神！”

        初月惊骇不已，炆灿则是一点都不客气、一脚把她踹得老远：“都是哪里来的神经病啊，这城里人怎么都跟疯了一样？！”

        初月惊魂未定，她连忙买了个斗笠给自己戴上、遮住了脸。这时候她才觉出不对来：“姐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这长相哪里就倾城倾国了？可是他们见了我都疯疯癫癫的，这个城里的人都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怪事啊？”

        听她这样说，炆灿托腮想了想：“你说得对，以前明明也——确实不至于。”她们找个角落蹲着，仔细观察街道上来往的人群，炆灿看了许久怪道：“虽然我没闻到他们身上有什么邪祟的味道，但是你不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面色都不太好吗？”

        初月也觉得怪：“是，面容憔悴，眼下发青，像是、像是——”她与炆灿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说：“像是没睡好的样子。”

        于是炆灿趁一个路边小贩坐着休息的时候，隐身站到了他身边，仔细在他身上探了又探，回来便冲着初月摇头。她皱眉道：“我看了又看，除了睡眠不足，其他实在没有什么问题。”

        二人面面相觑，真是咄咄怪事，哪有整座城的人同时失眠的道理？她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炆灿也没听过这样的事情，最后她一拍脑门：“哎呀，我们就是蹲这儿、腿蹲麻了也想不出结果的。这事儿得找见多识广的人，一问便知。”

        初月：“谁？谁是见多识广的？”

        炆灿挤眉弄眼：“我虽然是百鸟之王，但这次涅槃不过四百年。若论见多识广，当然要属同为上古神兽后裔的百兽之王、瑞兽麒麟啊。”

        初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是得去轩辕山啊。她有些怏怏的，这拖来拖去，还是躲不过。

        炆灿见她这样的神情，一看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总觉得天意既然让你我来轩辕山，就肯定不会让你白来一趟的。”

        初月思索再三，这么点路，她拖拖拉拉已经磨蹭了小半年，越是回避久了越不敢面对现实。其实想通了也没什么，顶多就是那蛇皮她用不了，横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吧？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她深吸一口气，远远地指了指远方巍峨的山脉：“我们出发！”炆灿见她终于想通，抚掌而笑，开开心心地一起朝轩辕山出发。

        这是初月第一次来这里，和附禺岛那样的海岛不同，这轩辕山脉巍峨壮观，共有三十六岛、七十二洞、一百零八涧、子峰无数，是九州上最大的山脉，山上无数奇珍异兽、奇花异草，自不必说，半山腰上还有座女神庙，香火极其鼎盛。这山上还布满了结界，不能腾云驾雾，只能徒步行走攀爬，一路走来，美景属实美不胜收。

        说来也怪，炆灿其实不太能吃苦，一路走来都在抱怨旅途劳累，可这翻山越岭的，她不仅一句不抱怨，反而神采奕奕腿脚生风，一路上如同导游一般和初月介绍这里、介绍那里。初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炆灿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初月笑着摇摇头：“看惯了百鸟之王威严的样子，姐姐你忽然这样活泼，就像小孩子，我反而不习惯了。”

        炆灿摸摸脑袋：“那不一样，附禺岛那里有我的族人，可轩辕山是我长大的地方、是我家啊！”

        初月想起她生吃鲛人后崩溃的那晚，炆灿哭着抱她说想回家，原来说的就是这里吧。

        她们正兴高采烈地继续爬山，只见不远处的山路边上有块巨石，上面坐了一个男子，正摘了狗尾巴草掏耳朵，他远远瞧见她们来了，一把扔了草、抬脚便从石头上蹦了下来，手脚轻便又潇洒。

        他笑得眉眼弯弯：“你们腿脚好慢啊。”

        初月见了他，一时有些语塞。炆灿则朝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重晏啊重晏，外人眼里你是个混世大魔王，怎么忽然变成跟屁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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