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轩辕山顶的废墟很快被收拾干净,一切恢复如初。
只是人完全不对了。
西姮被软禁在房间里,寸步难行;练功房也没有上渊挥汗如雨的身影;会津不在厨房忙碌,他一直被迫变成麒麟的真身,被关在后院,重晏身着一身黑,拿着草在喂他。
麒麟不肯吃,铜铃般的大眼睛一直恶狠狠地瞪他,趁他不注意,还咬了他拿草的手。
重晏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酷似老虎的眼睛,好半天叫了一声“嗷”。
麒麟:“……”
重晏捏住他的嘴:“我以前就不喜欢你。”
重晏还说:“但是师傅立下了规矩,你不可以离开轩辕山,大家再不喜欢对方,也只能勉强忍一忍。”
麒麟吹胡子瞪眼,重晏完全不理会他,留了满院子的草,便转身去西姮的房间请安。他现在和以前一样,保持着每天都去请安的习惯。西姮每次看到他这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样了,他还能假装一切能回到从前吗?
能一样吗?
以前他多乖,每天定时早课、晚课,不用她操一点心。哪像现在?每天换着花样地气她,不是一字不说,便是阴阳怪气地拿话激她。
某天,她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天,正在担心上渊和炆灿,远远瞧见重晏抱着花走过来。
西姮有一瞬间的怔忡,他以前也经常给她带花,她喜欢山茶,他便每天都给她摘不同的花。西姮说花本来长得好好的,何必为了一己私欲将它们剪了、变成死物。于是他不再剪花,转而每日换不同的盆栽。
山茶有单瓣、复瓣、重瓣、曲瓣……还有红色、白色、黄色、紫色甚至彩色斑纹,他日日打点不同的花样,他还住在这里的时候,西姮房间里山茶盆栽千万年不曾重样。
那时候他每日至少有一个时辰在花园侍候山茶,风吹日晒,挥汗如雨,分明是个健康结实的阳光少年。可是多年后再见,他明明五官未变,却皮肤苍白、眼神阴郁,再也寻不回当年那个有璀璨笑容的少年的影子。
这么多年,可能只有山茶花始终未变。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真是残忍。
她还沉浸在往事里,重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理好了盆栽。她没有回头:“你一声不吭站到我后面,想吓死我?”
重晏若无其事继续摆弄手里的花,西姮觉得难过:“如果是以前,你肯定是要和我斗嘴的。你以前多嘴贫啊,可是现在却变得比闾阖子健还要沉默。以前你我师徒无话不说,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好不好?”
重晏身形一滞,怪笑一声,还是不开口。
西姮继续尝试,说什么都行。她把双手摊开,问他:“这指环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从没见过,真是神奇。”
他终于肯说话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别想运功。运用的灵力越多,遭受的反噬越大:轻则昏迷不醒,重则手骨断裂,甚至,元神俱灭都有可能。”
西姮抚摸这怪异的法器:“你为了困住我,真是煞费苦心。然后呢?你做了这么多捉住我,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重晏表情像是无辜的孩子,忽然话锋一转:“您的两仪扇呢?之前在碧游宫,您落下的扇子是凡间的纸扇。”
西姮闭着眼:“两仪扇乃逆徒所赠,我不想看见,就扔了。”
重晏脸色沉下来:“您扔了?”
“是,扔了。”
重晏的手渐渐攥紧,关节泛白。良久,他蓦地松开手,嘴角扯出一个怪笑:“您这样讨厌我,我们当真是两看两相厌。您问我有什么打算,其实我之前没想好,可能我受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开始想念轩辕山的安稳了。”
话音一顿,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眼底闪烁着黑色的光。西姮从来没看过这么他这么疯狂的样子,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您就继续激我吧,说不定我逼急了,鸠占鹊巢,从此做轩辕山的主人,也未可知呢。”
说罢,转身便走,留下愣在原地的西姮,久久回不过神来。
话分两头。
上渊和炆灿在考虑如何救人。
他们之前认定,侵入者极有可能是内贼,那基本就是闾阖子健或者重晏。既然闾阖子健已经出事了,非死即残,那九成九就是重晏。
炆灿打了个冷颤:“重晏啊……”
凭她和上渊这只天狗,想打败混沌几乎是天方夜谭。然而上渊不想放弃:“我们可不可以找其他大罗金仙帮忙?师傅是创世女神啊,道友世交总有几个吧?”
炆灿砸吧砸吧嘴:“没有,真没有,唯一感情好的另一位创世大神传今、也就是你师伯,圆寂很多年了。”
上渊跌倒:“师傅人缘这么差?”
炆灿瞪他:“什么叫人缘差?你对大罗金仙们有什么误解?能打败混沌这种上古妖魔的,要么已经悟道在三十三天外遨游、根本找不到;要么是脾气特别坏的神魔,根本不会理会我们的求救的。”
上渊三观再次碎了一地:“创世女神被软禁,它们也不愿意帮忙吗?有能力者不该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炆灿冷笑:“呵呵,你以为它们是什么?它们在天地初开的时候,是捕猎者啊,能活到今天的都是食物链顶端的狠角色,杀戮是野兽的本能。也就是它们数量太少、食物管够,所以才没有继续作恶。记住,上古妖魔不想捕猎的唯一理由,是它们今天不饿。”
“那为什么没有人去降伏它们?”
炆灿反问:“为什么要去降伏它们?肉食者进食天经地义。我告诉你,其实姑姑这样大爱天下的才是上古神魔里的奇葩,这么多年,她都改吃素了。所以她跟其他神啊妖魔啊,都不太对付的,三观差太多。”
“那怎么办……”
炆灿绞尽了脑汁,最后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说:“有一个人,可以试一试。”
“谁?”
“昆仑墟之主,琰姬大人。”
炆灿说:“姑姑以前和琰姬大人同住昆仑墟,姑姑喜欢各种奇珍异兽。不仅如此,那个时候凡人还特别少,经常被田野里的野兽吞食,一个部落很快就没人了。姑姑就拿泥巴捏了很多人,用泥人增加了很多人口,还教他们怎么制作矛、怎么捕猎、保护自己。但是琰姬大人讨厌人类,她嫌弃他们脏,还觉得他们贪婪愚蠢。琰姬大人不止一次地把姑姑养的动物和泥巴扔到了弱水外,姑姑舍不得她的宝贝,索性就搬走了。”
上渊:“……啊,真的是奇葩。”
“比她们俩脾气还古怪的神仙妖魔多了去了,她们真不算什么。走吧,去碰碰运气,如果琰姬大人心情好,说不定会帮忙。”
上渊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选择相信她。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如果琰姬大人心情不好呢?”
炆灿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那就抱住她的大腿拼命哭吧!”
轩辕山上。
重晏又是好多天没有再出现,西姮日子实在无聊,又没有酒喝,她闲着无事,便重拾旧好、在花园里挖了泥巴,回去捏人偶玩。
她是个玩泥巴、捏人偶的高手。
任何人,捏过千千万万个人偶,都会变成高手。
以前人类数量稀少,她便捏了泥人、增加人口。捏得多了,闭着眼都能捏出来。
重晏撞见过她捏人偶,然而只是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别说一两个凡人,即便她有甩鞭造人的本事、能当场甩出一只凡人的军队,又能把他怎么样。
别说是重晏了,就换了炆灿或者上渊,凡人也不奈何不了他们。
所以他才放心她捏泥巴,就当是给她解闷。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西姮的口中,至今还存放着闾阖子健的元神。
她之前是打算,把天尊的神像取出来,然后将闾阖子健的元神放进神像的手中,就算丢掉了肉身,也助他继续修炼、不至于涣散掉。结果回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去藏书楼里找神像,重晏就杀了进来,所以闾阖子健的元神一直留在她口中。
有了元神,还差一个肉身。
他的应龙真身不见了,眼下她只能想到先做一个泥巴肉身应急。她只能尽量捏得逼真点、捏得严实点,虽然肯定比不上他的真身,但恢复三成功力应该是没问题的。
西姮心想,就算闾阖子健只有平时三成的功力,不可能赢重晏,但是至少能帮她想办法拿掉手上的指环。哪怕十个能拿掉一半,也足够她制服重晏了。
她算盘打得特别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闾阖子健的元神非常顺利地附着在了泥巴人偶身上,他慢慢醒来,环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锁定在了西姮手上的指环。
他脸上的血色褪了干净:“这是重晏做的……他人在这里?”
西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快,快帮为师把这个东西拿掉!”
闾阖子健面露惧色,他忽然跪下给西姮磕了个头:“师傅,我如今只有这个泥巴肉身,根本不是重晏的对手。他不敢动您,可他敢动我。我、我日后会想办法来救您的,眼下、我、我、”
他“我我我”了半天,最后居然站起来跑了……
西姮:“……”
西姮伸出尔康手,你跑得是不是太快了点?不斗争下、挣扎下、自我拉扯下?之前哭着喊着要殉道的人呢?是你吗?一定不是吧!
西姮深思,她一共三个徒弟,一个犯上作乱软禁了她,一个误入歧途抛弃了她,做师傅做到她这个地步的,失败,失败啊!
她正痛心疾首,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掌风、一掌便劈坏了她的窗沿,西姮立刻正色。多少年了,重晏离开后,再也没有人在轩辕山使出这套掌法。
她连忙打开窗户探出头,院子里闾阖子健被重晏堵个正着,二人战得正酣!
西姮心急如焚,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有泥巴肉身的闾阖子健完全不是对手,几乎是被重晏压着打。两只上古妖魔全力一战,发出的巨大灵压再次把方圆三百里的生灵全部都吓跑了。
西姮仰头看着四下惊散的飞鸟,心想再来一两次她的轩辕山估计再没有鸟敢来筑巢了。
庭院里电闪雷鸣,混沌主火系法术、应龙主水系法术,黑色和蓝色两股灵气正在对峙,明显黑色的占了上风。碰撞的灵光照在重晏苍白的脸上,把他整个人都照得扭曲可怖。
他的眼里闪烁着不正常的、诡异的光,不知道是不是灵光的倒影。他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行,师弟啊师弟,你都这样了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不亲自送你一程怎么好意思呢。”
闾阖子健拼尽全力抵抗依然不能敌,然而输人不输阵,闾阖子健吐出一口血,笑道:“师哥款待,我怎能不好好记在账上?下次一并讨回。”
像是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重晏脸色沉了沉,咬牙切齿道:“下次?你哪来的下次?这次我就要你灰飞烟灭。”
西姮震惊,她见到重晏的瞳仁由清澈变为诡异的红色,而他的右手出现了火焰:不是寻常的红色火,而是白色火心、黑色火焰——
三昧真火!
足以把元神烧得灰飞烟灭的三昧真火!
果然,闾阖子健真的怕了,他看了眼西姮,好似在求救,西姮立刻出声喝止道:“重晏,你给我住手!”
她至今都记得当年教他们这项法术的场景,当时她非常严肃地教导他们:“中此术者,无论神仙妖魔,元神必定当场灰飞烟灭、再无轮回,慎用再慎用。”
掌握此术,无异于掌握予夺生杀之大权,西姮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教给他们这个法术。哪怕教会了,她也是经常反复提点,绝不可轻易使用。
她怎么能想到,她反复教导、不许轻易使用的绝杀术,她的得意门生居然在她面前要残害同门……
西姮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有动过气了。她这把年纪,生离死别,看得太多了,看得麻木了。可是现在,同室操戈、兄弟相残,这……
她真是,有点生气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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