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西姮心中感慨万千,有无数话想说,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她只问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一个人在外,过得可好?”
她打量了他一番,脸色微变:“你的真身呢?为什么要附在这种草灰上?”
闾阖子建心中大恸,他以为如今再见,西姮会责怪他、会呵斥他,他预想了千万种情形,怎么也没想到她最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他声音颤抖:“徒儿、徒儿尚可……徒儿真身不足挂念……”
他一时没忍住,膝行两步,急切道:“徒儿实在想念师傅,所以才迷晕了镇长,幻化成他的模样来见师傅。”
西姮道:“我一看便知是你,你若想念我,大可以大大方方回轩辕山,为什么还在凡间游荡、不肯回家?”
闾阖子建咬牙不答,表情似有隐情。西姮看向渐渐远去的人声,曲终人散大约就是这样子了。她闭上眼轻轻叹息:“我一直奇怪莲心观那些出了问题的纸钱怎么流到了楠木村,我猜就是你故意把这些纸钱放过去,为的就是引起我的注意吧。”
闾阖子建依然不说话,西姮就当他默认了,继续说:“凭你的修为,恐怕早就看出白家的古怪,你却袖手旁观;炆灿在街上看到的那只黑猫也是你附身后去监视白家的吧?猫是灵界使者,没有元神,特别适合现在的你附身。你明知我的小徒弟被捉,也不出手相救。你一步一步,就是为了把我引到这里来吧?”
西姮转头凝视他的眼睛:“如我所愿,我已经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闾阖子建坦然回视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非常坚定地说:“我想做什么?我想让创世女神的神迹再现凡间,我想让凡人迷途知返,我想他们早日看清通天教这些不入流教派的真面目、重新皈依您的座下,我错了吗?”
西姮说:“凡人信奉哪门哪派,我并不在意。”
“可他们被宵小之辈骗了,多少凡人在苦海中苦苦挣扎。这么多年了,您的名字、女神|的名字,被凡间遗忘了,您不想救他们吗?刚才无数人臣服于您的神迹下,凡人需要您,您看不见吗?”
西姮厉声质问他:“先见死不救再让我出手?!救人与扬名,孰因孰果?我缺这几件功德吗?子健,您颠倒了因果,已经误入歧途了。”
闾阖子建摇头:“我没有误入歧途,只是我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我这些年在凡间游历,我看了太多苦难、看了太多伪神的欺骗。如果、如果您愿意救世,凡间将减少多少苦难啊。”
他继续说:“可是,您不愿意,您不愿睁眼看看三界,您的威名无人知晓,连通天教看门的道童都可以在您面前放肆,您只顾——”
他噤声,不敢再说下去。西姮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只顾喝酒买醉?”
闾阖子建咬唇,低头不语,西姮知道,他在怨恨她。
西姮仰头看着天空,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皓月再洁白,如何与旭日争辉?西姮叹息:“子健,我不愿意多介入凡间,不是因为我懒惰。如果他们需要,就比如现在,我永远都在。可是,我更希望他们能找到自己的路,哪怕历经再多浩劫。我希望每个凡人都能做自己独一无二的自己,不再需要这个或者那个神的指引。”
闾阖子建斩钉截铁地辩驳:“凡人哪里知道光的方向?他们当然需要您。如果他们误入歧途,我便一个一个把他们纠正回来。”
西姮蹙眉:“你要怎么纠正?”
闾阖子建昂首挺胸:“比如这次,有时候他们需要见识见识通天教之流的恶,才知道您的善。我知道这条路有无数荆棘,我已经准备好了。”
西姮反问:“哪怕有无数无辜性命牺牲?!”
闾阖子建:“照耀真理之路,本来就会有无辜性命牺牲,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西姮哆嗦着双唇,半晌忽然抬手隔空扇了他一个巴掌:“我怎么会把你养成这个样子!”
闾阖子建被扇倒在地,他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无声惨笑,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走到了师徒反目这一步。
闾阖子建重新跪好:“师傅,徒儿绝不是故意惹您伤心,只是徒儿修行悟道多年,这便是徒儿选中的道。即便您一时不能认可,徒儿也绝不会改变心意,哪怕修道之路只有我一人,我也要走到底。”
西姮闭上眼,仰天长叹,有眼泪划过她的脸庞。
她说:“你错了,我不能任由你在凡间作恶。子健,我要惩罚你一道天雷,再将你的元神带回轩辕山继续修行。你可有异议?可要申辩?”
闾阖子建被发现时便料到这个结果了。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子健所说皆出自本心,若女神要惩罚我,便惩罚好了。只是有一点,我想和师傅一同修炼,我想,总有一天,我能说服您的。”
西姮又问:“行刑前我还有一件事要问。前两日在莲心观后山,你可是遇见了重晏?你们打了一场?”
一听到重晏的名字,闾阖子建的脸色突变,他恨恨地说:“是,这么多年来我与他打了好几场,都被他跑了。”
“当年在风神谷你们与我师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闾阖子建答:“不重要了,师傅只要知道,他是个该在畜生道轮回千千万万次的、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够了。”
西姮痛心疾首:“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哥,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你才刚说要立誓救世人,却不肯救他吗?
闾阖子建满脸皆是嫌恶:“世人皆可救,他却不值得!我只恨我学艺不精,一千多年来与他对手多次,每次都被他逃了。师傅若是再见他,千万别听他花言巧语,赶紧引天雷劈死他吧。”
“你总得告诉我他犯了什么罪吧?”
“千刀万剐都不能赎其万一的罪。师傅不要问了,我一个字都不想说他,我怕脏了您的耳朵。”说罢闾阖子建便紧闭双唇,当真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苦苦劝说无果,西姮知道别无他法了。她泪流满面,须臾间天地已雷鸣阵阵,黑云压顶,脚下的土地隐隐晃动,叫人忍不住战栗。
这是创世神才可施展的天雷,她边哭边施法,幼年子健的稚嫩模样与眼前这个面目的青年重合,她挣扎万分,还是引了一道天雷劈在他的身上。
天雷加身,闾阖子建死死咬住唇,一声也不哼。西姮哭得不能自已,她忍不住想起多年前,她把幼年时期的闾阖子建带回家,那时候他只有寸余长,弱小无助,差点被大妖魔吃掉。她把他带回家,一点点把他养大,教他打坐修行,教他读书习字。
多少次她看着两个徒弟打闹在一起,以为那便是天长地久了,她自以为是个很好的老师,呕心沥血,却把两个徒弟都教得面目全非。
都是她的错。
是她枉为人师。
不知过了多久,法术结束了。乌云散去,明月依旧高悬于空。闾阖子建原本站的地方出现了一地黑泥,一条通体银白的龙悬于上面,身上有一对翅膀——是他的元神,被西姮逼出来的应龙。西姮将元神小心吞入口中,心想从今以后你便继续同我一同修行吧,看看到底是你渡我,还是我渡你。
事情都办妥帖了,上渊和炆灿正好把村民安置好、一起回来复命。西姮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的样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炆灿继续叽叽喳喳,只有上渊感觉到她似乎有点不对劲:“师傅,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西姮安慰他:“没事,有点累了,想回家。”
炆灿挽住她的胳膊:“那我们就回家吧!”
西姮载着他们俩,转瞬便回了轩辕山,门口会津笑着迎接他们:“欢迎回家。”
炆灿没心没肺,一回来便自顾自奔向果园大快朵颐。西姮只觉身心俱疲,兀自回了自己房间静坐、说要闭关。会津觉得不太对劲,便问上渊:“姑姑怎么了?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失魂落魄的。对了我在轩辕山就看到了抷中月,姑姑施法了?”
上渊想了又想:“难道是那个镇长有问题……”
会津一头雾水:“什么镇长?什么问题?”
上渊便把抷中月那晚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会津仔细听完,问道:“你把村民送回去后,有没有再见到镇长?”
上渊答道:“没有,他好像不见了。”
会津便明白了:“他不是镇长,是别人幻化成了他的样子。”
上渊立刻否决:“不可能,他如果不是凡人,我肯定能闻出来,凡人和神仙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会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只小天狗才多大岁数、多少本事?真正得道的大罗神仙、上古妖魔,如果想要隐藏真身,凭你这个肉|体凡胎的鼻子,怎么能分辨出来?姑姑认人,认的是灵魂。”
上渊自言自语:“真的吗……那会是谁变的……”
会津托腮想了半晌:“有这个本事的大罗金仙不在少数,但是与姑姑有瓜葛的……难道是他……”
“谁?”
会津瞪他:“你两个师哥其中之一啊,还能有谁?”
他担心地看着西姮紧闭的房门:“姑姑这样,我想起几百年前她最后一次找重晏无果,和刚才她回来时的神情差不多。”
上渊也担心起来:“那师傅上次多久才振作起来?”
会津脸色凝重:“那次姑姑足足大醉了两百年,直到把你抱回家,才振作起来。”他仰头望天:“姑姑命中有没有第四个徒弟啊……”
当天晚上,轩辕山后的天柱震动,柱子最上方和天连接的地方簌簌地往下掉石块。上渊很担心,会津腾空查看了许久,蹙眉道:“是二师伯闾阖子健出事了。”
会津解释道:“姑姑当年造天柱的时候,其实只造了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两位师伯一人一半。”
他仰视着望不到尽头的天柱:“而现在,二师伯造的那部分天柱坍塌了,说明他肯定出事了。”
上渊也担心起来:“他死了吗?”
会津摇头:“不一定,受伤太重、元神和肉身分离太久都有可能。”
上渊:“不对啊,其它四位创世神圆寂多年了,他们生前造的天柱却好好的。”
会津说:“这便是创世神和普通妖魔的区别了。创世神生前不管造了什么,都是永生永世的;而普通妖魔再厉害,等他们一死,他们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只有炆灿能安安稳稳地睡大觉:“你们怕什么啊。”她翻个身便进入了梦乡,“天塌下来有姑姑顶着呢……”
西姮继续闭关,某日他们三人正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山下忽然有客人来访。轩辕山的小径上长满了青苔,几千几万年没有客人踩过。
居然是通天教的多宝珠。她亲自带着众多弟子,送了许多礼物前来登门拜访。会津边仓促招待客人,边抽空问上渊和炆灿:“你们这次出门到底去了多少地方?怎么和通天教攀起了关系?”
上渊的下巴快掉下来:“哪有攀关系啊?师傅都和那位道姑的师妹动手了,对了那个凶巴巴的师妹呢?怎么没来?”
会津摇头:“姑姑就是和小辈玩一玩,她怎么会真的动手?”
上渊想起那被捏成齑粉的宝剑,心想你说玩就是玩吧。
多宝珠站到西姮房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大概就是他师傅与西姮多年相识,两派早年不太来往,以后该多联络感情。上渊站在旁边听她说话,心想这人真是能放屁啊。
西姮房门紧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多宝珠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尴尬,自顾自地说:一百年后正好是三坛会开坛,届时请上渊世侄务必前往,我们两派好继续联络感情。”
上渊低声问会津:“三坛会是什么?”
会津:“三言两语说不清,等会儿和你细说。”
多宝珠口水都快说干了,终于说完,道了一句告辞便走了,下山路上的青苔又被他们踩了一遍,这下真的踩秃了。
会津:“……”
上渊:“……”
炆灿还没反应过来:“欸,这些人来干嘛的?”
会津和上渊齐齐扶额:“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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