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国粹
“我第一次见识到他在众说纷纭里的模样。”
——《日记》
谢艺清还是睡着了。
睡眠是保护身体遭受没必要伤害的一大利器。
这司机开车水平真是,不怎么样。
她是被顾璇一巴掌拍醒的。醒的时候离目的地的路程还有十多分钟。
谢艺清:她很无语,非常无语。
顾璇笑眯眯地回应她:“再睡下去你晚上是要蹦迪吗?”
那也不缺这点时间啊老师!!
可惜不管怎么叫嚷控诉,她都还是醒了。
唉。
和顾老师如唠家常般聊了会天,套了点实践基地有用的消息。
怎么说以顾璇的资历都来过这里好几次,不套白不套。
和他说话时间一向过得非常快,她感觉才过了一会儿,地方就到了。
谢艺清提着自己的行李就跳下了车。
她深吸一口这里的空气,异常清新。把一路上胸腔里顾璇的香水味都给净化了。
不远处陆上音响放着轻缓的纯音乐,空旷的场地错落有致的栽种着四季时宜的常青树。规划合理的建筑坐落位置,一眼就能看见的精致的宿舍和各种出色的完工教学大楼。
就连宣传手册上的特色艺术也所差无几。
天很蓝,地很绿,附近还有涓涓溪流的叮咚声。
是个好地方。
谢同学一扫路上的沉闷。
重拾笑容。
她听郑明说起过,知道顾璇在雾中可以很狂很拽,但她没想到顾老师可以这么活灵活现地给她表演了一个拽法。
他们班上有人晕车不适倒下了,是个男生。
第一次集体出游,谁都不知道各自的身体情况怎么样。
乖巧地蹲在一边不给人家添乱,谢艺清看着感觉他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顾老师本来不想插手,默默等他自己把自己安顿好,给那男生一点所谓的尊严。
但是好像情况并没有扭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学过按摩做过按摩的顾老师看不下去了,捏了捏眉心,念叨了一句:“还挺严重。”就走过去,开始对那个男生“动手动脚”。
不是还挺严重,是很严重。
看着顾璇的样子,谢艺清想到一段不知道从哪看到的话:
“你学过的每一样东西,你遭受的每一次苦难,都会在你一生中的某个时候排上用场。”
重点在学过而还能派上用场。
这个男人好像就是这样。
就在顾璇按住那男生的背找着穴位的时候,一个别班的女生远远地从集合操场那边小跑过来,喘着气壮着胆对他说:“顾……顾老师,主任那边叫……叫你们赶紧过去,就……还差你们班了。”
主任说的就是严晖,前不久刚被提拔上来的行政主任。
苦熬多年总算是出头了。
主任之所以要催,大概是因为等下实践基地三天两夜的开幕式是年级活动,任何人都不能缺席吧。
其实他们这边这样的情况,等一等也无妨,毕竟到达真的挺早。
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谢艺清蹲在大巴车的车头看了过来。
所以为什么主任自己不来却要自己的学生过来呢?
这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为了显示自己比顾璇这个年级长,组长还要高的身份吗?
顾璇一只手按着那男生的肩头,勉为其难腾出一只手扫了眼腕上的表,极其敷衍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看都没有看那女生一眼。
那女学生咬咬下嘴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匆匆跑了回去。
谢艺清:问题来了,她到底想说什么?
等那个女生走后,谢艺清注意到,顾璇的眼神冷了下来。
但男人和男生身体的这场拉锯战还在继续。
可喜的是,大约五六分钟后男生的情况有所好转。
当然,只是好转了一些。他这样的身体还不足以支撑他完成接下来的流程。
顾璇守着他,让他坐下来休息一会,掐穴也是要讲究时机的。
这个时候,从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方向又来了人。
只不过这回来的是老师。
是哪个谁,八班的班主任。
反正绝对不会是春岷老师,他可不会助纣为虐。
八班的班主任,打着哈哈、搓着手,温吞地转达严主任的话。
原话大概意思是他们已经耽搁得够久了,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让整个年级还有基地的教官们陪他耗着吧?
流程应该往下走了。
再拖下去全年级因为他们而损失的宝贵的时间可不会再回来,这责任他们担不起。
好大一顶帽子。
可惜顾璇听了跟白听一样。
八班班主任刚说完,这边在场所有人就听顾璇一声冷笑,话里话外都带着火药味说道:“刚刚回去那个,没跟你们说我这边什么情况?”
八班班主任犹犹豫豫:“这……说是说了……但是……”
在场同学:……怪不得八班是普通班。
老师啊,你是男人。
你要像男人一样坚强起来。
你看看这位——
“既然已经说了,情况也了解了,那请问催什么?催命吗?叫那边的学生原地休整等着!”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不算很累,加上还可以坐着,旁边还有同伴可以聊天,有山有水有风的,就当欣赏风景了。
这里确实很美。
这位命苦的班主任被顾璇烦烦躁躁地嚷回去复命了。
他应该庆幸,顾璇现在还忍着,没有骂出来。
被顾璇一视同仁喊着坐下的谢艺清撑着脑袋,无比怪异地想:连老师都喊过来了,那为什么严主任不亲自来一趟这边说个清楚呢?
下车的地点到集合操场挺近的,不过五分钟的步行时间罢了。
强行把这个男生拉过去,恐怕开幕式还没过一半他就昏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这点距离都不愿意过来,还偏干些似乎强人所难的事。
谢艺清的心里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回想了一下今早的种种……
应该……不会吧?
要是真的那样……
被顾璇这样一说,那边倒是安静了一小会。
充分利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配合那男生自己带的药剂,情况在逐渐转好。
干呕的次数在减少。
不错,胜利有望。男生周围的二班同学都在为他加油鼓气。
他是幸运的,还好药效很快就起了作用。
现在,只要再原地坐着休息一会,应该大概撑过开幕式再回到宿舍里躺着是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这个“一会”具体是多久,就要看造化了。
圣人常说:有一,有二,就会有三。
坐在一旁除了盯着那男生没别的事干的二班同学们不约而同当起了哨兵,为他们送来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老师!老师!那边有四五个人过来了——好像是教官!!!”除了这个同学之外还有几个也在这样喊。
听到的孩子们都望向作为主心骨的顾璇。
男人毫不在意“嗯”了一声,却眯着眼,没有看教官们来的方向,反而定定注视集合操场那边,没有动作。
要过去了吗?可是他的脸还是好白啊…
很多同学心里都这么想。
那四五个成年人步子极快。没几个呼吸就跑到了顾璇对面。
“顾璇!差不多得了啊,一帮子人都在等你,别太过了。”军装男人拍拍便衣男人的肩。
穿着军装都还没有顾璇高。
这倒不是嘲笑他们的意思,只是一个新奇的发现。
来的正是实践基地的教官们。
现在说着话和顾璇交涉的是这五个中领头的。
总负责人杜飞?还挺有用,谢艺清半眯着眼,看到杜飞的吊牌。
杜飞明显认识顾璇,看样子是在劝顾老师服软。
其实这么一看,顾老师很单薄的。
对方有五个,他只有他一个。
但加上他那张嘴就不一定了。
虽然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谢艺清敢保证要是顾老师再年轻点,再中二点,肯定当场就指着他们这群教官的鼻子言辞凿凿地骂:“老子他妈的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顾璇是雾隐市本地人,骂的时候肯定也是用雾隐市的方言。
噢,得劲。
可他现在既不年轻也不中二。
轻飘飘地躲开杜飞想进一步套近乎的咸猪手。
男人审视了一下他们,轻哂一声。
随后摘下墨镜,从容地从包里拿出不经常的眼镜。
戴上。
是的,顾璇近视,但是不严重。
按道理来讲,顾璇一般戴眼镜,就是真的要痛骂一个人的时候了。
毕竟,可能,骂人,要看清脸。
注意到他动作的学生们全体起立。
谢艺清也站了起来,吵架要有仪式感。
“杜哥,”顾璇这是打算采用先礼后兵的策略了。
“你告诉我,你收到的第一份行程表上面标着几点到这里,几点开始?”顾璇声音里听着发凉,预示着他糟糕的心情。
动作上却是矜贵地去放下挽起来的袖子。
杜飞脸色微微一变,但否认道:“我只收到过一份行程表,你们七点半出发,八点半到这里,因为你的缘故行程已经推迟了……”
顾璇冷不零丁地打断他——
“需要我说出来让你滚蛋吗?”
听起来今天的行程好像有内幕。
怪不得今早出发的那么早?
孩子们突然想起。
杜飞的眼底开始浮现慌张,面对男人冷得跟刀子似的眼神和直面强攻不给任何面子余地的气势压迫。
他已然是落了下下风。
但还是嘴硬:“顾璇,你别唬人,学校和基地是沟通好的,没有什么第一第二份!”
听听,这话老心虚了。
可别人听不出。
杜飞这话一说完,旁边一个拥护他的教官就梗着脖子凑了上来。
带着初生牛犊不怕顾璇的勇气,十分看不惯他又气势汹汹地喊:“你喊个啥啊喊,一份行程就一份行程,哪他妈来的老二?”
勇气教官这话一冒出来,旁边几个跟按顺序报数似的也跟着附庸风雅道:
“就是。这里除了你们学校还有其他学校,你们不先弄清楚下一个学校该怎么搞?”
“有病拉去治,他娘的搁这儿墨迹我们也难办。”
“别仗着自己是个老师是个班主任就能脱裤子放屁一样为所欲为。”
“还喊着让杜哥滚蛋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切。”
都是兵痞,二十岁不到,没受过正规训练,脏话一套一套的。
可是,听他们讲脏话的,是顾璇啊。
男人这次耐心地等他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几个。
他这样比不笑更让人心里发怵,周围气场开到最大。
几位教官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只见顾璇用手指推了推眼镜,目光凝实,镜片反光。
金属的镜框闪耀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光泽。
众人屏息,来了。
等等,还没有!
他从包里又拿出一个扩音器,花了几秒调试了一下。
接着,没等人做好准备,只听男人对着扩音器,语速,快得离谱:
“我只是想说,严晖那个老不死的他妈倒干蠢事,你们也他妈的蠢得跟他的狗一样倒贴着往上凑?”
“有功夫在这里跟老子杠,不如叫那个死东西自己滚过来跟老子对质,看看到底是哪个行业败类吃饱了撑得没事篡改路程表!”
“熬了四十年也没熬出头,要不是校里看你快退休了,谁他妈弄个纸糊的玩意儿给你玩?”
“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真能指点江山了?”
“想跟老子玩先发制人看老子出事?”
“这么多届闭着眼都能数出来的流程你说改就改以为先斩后奏就能没你妈的事了?”
“老子今天能看着你坐上去,明天就能闭着眼把你给拉下来。”
“要跟老子讲理?行啊,雾中流程书里写的清清楚楚,八点半出发九点半到,清点完人数开幕式,需要老子现在打电话给校长对质把文书塞进你们的狗嘴里再看你们没骨气地痛改前非吗?”
顾璇啐了一声,继续:
“现在八点五十七,这个孩子从出事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分钟。老子他奶奶的现在就是在这个地方再坐到九点半,你们所有人也他妈的不能挑出老子一点错来——!”
顾璇锐利得可以化形的目光所过之处,所有人皆是一颤。
他一倍又一倍放大的声音所到之处,万籁无声。
除了纯音乐还在不要命地放。
噢,它被关了。
这边,集合操场。
被扩音器加持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全年级除了二班的学生和班主任顿时哗然起来。
被一千多只眼睛盯着站在最前方宛如受刑的严晖脸色难看得吓死人。
他的手不停地发颤,口中咬牙切齿。
胸口却又特别无力。
他一字不落地听完了。
暴露了。
老匹夫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顾璇笑了一下,露出寒气森森的牙。
音量放到最大——
“严晖,别以为你他妈空出一个小时用来开你的洗脑大会这事就没人知道,你那烂到骨子里去的陋习一辈子是改不了了,还他妈晦气地遗传到你儿子身上。”
“老子说到做到,回去就让你和你手底下的人卷铺盖滚!”
“卷铺盖滚,铺盖滚,盖滚,滚——”
回声在无限宽广的空间里游荡。
这下,真相大白了。
还真的跟谢艺清想得差不了多少。
走马上任的严晖同志以为自己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熬出了资历,超过了顾璇。
地位高人一等了。
所以特地赶紧爽一把,以公谋私跳过章程申请,把行程提前。
想借着这次实践基地的由头想给顾璇来个下马威,或者再干点别的。
收到流程其他老师惊讶奇怪之余都没有深究,乖乖按发的流程表做事。
只有顾璇多留了个心眼,提前准备着有什么事发生。
令严晖喜上加喜没想到的是顾璇班上竟有如此意外发生,于是他顺水推舟想把顾璇营造成一个性格恶劣不服从管理的败坏老师形象。
可惜啊可惜,差一点就成功了。
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严晖要如此针对顾璇?
会有毕业的师兄师姐们给你解答的。
原因只有一句话:严晖的儿子曾经也是被顾璇骂到退学的一员。
顾璇让儿子被迫离开雾中这样条件优厚的学校,叫严晖怎能不对顾璇恨之入骨?
但他没有考虑过,顾璇为什么会骂人。
顾璇只骂该骂的人。
所以,这几个兵痞教官也惨了。
又五分钟之后,四个人外加杜飞,脸色一片青一片红,拳头握得紧紧的,但怎么样也不敢对顾璇出手。
他们收了严晖的贿赂,马上就要丢掉饭碗了。再对顾老师出手,就不用做人了。
顾老师真的很单薄呢。
以勇气教官为首的四人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们不仅丢了饭碗,更是在鼻祖面前开骂。
死了算了。
从顾璇说话开始就默默走到一团聚集起来的二班学生,个个目光呆滞,眼神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看着自己都班主任滔滔不绝大展雄风,连那个男生看得都忘记了自己刚刚差点吐的去世。
诶?不吐了?他好了,哈哈!
原来顾璇骂人还能治病。
顾老师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靠一张嘴,轻松干翻了五个教官和一个即将下台的主任。
他把眼镜摘下来,和扩音器一起放回了包里。
学生们很不识趣地鼓起了掌,此刻他在他们心中形象是英武的。
人骂完了,心情也好了很多。顾璇又变回原来那个顾璇。
既然男生自己表示可以,那他们班理所应当的应该过去了。
正当此时,又有人来了。
所有人定睛一看,听到顾璇“啧”了一声,朝前走了几步迎接那人。
来的人是春岷。
“怎么那么烦的你们?要过去了要过去了。”顾璇朝春岷叹口气说。
还带着帽子掩饰秃头的春岷摊了摊手:“那他都跑了自然要有人过来看看情况吧。”
他毕竟也是数学组长,在那边除了严晖也是有鼻子有脸的,还是顾璇的好友。
所以被一致推举出来前往这边赴命。
“跑了?”
“应该是自己回去递辞呈了吧。好歹自己走能体面点。”春老师睨了一眼顾老师。
他们边走边说,二班的孩子自觉走到了他们身后排成行。
留下五个男人以泪洗面,谁也没有管他们。
哈哈!
哈哈哈哈!!
自开幕式过后,二班的孩子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狐假虎威带来的快乐。
真是好大的快乐!
选宿舍没有人敢跟你抢,食堂里也没人敢□□的队,甚至座位也是最大的地方。
全都是托顾老师的福。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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