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倾慕
“小九，你要明白，你将命给了我，那就是我的，我让你活你就得活。”江长约的语气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透着深刻，熟悉他的人明白，这句话并非是玩笑。
“我有权利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活。”江御回答，同时起身翻坐着，顺便整理了一下衣服。
“哦？那你告诉我，你身上哪一处不是致命伤？若没有盛咒，你是否还能存活于世上？”江长约停下了手中拿琴的动作。
“那也是我的选择。”
“小九，你不用刻意激怒我……”江长约摇摇头，不再看她，拿出一把七弦古琴放于案桌，指尖轻轻拨动，发出悦耳空灵的声响。
“等回到十里阁，你想如何，便如何。”他的语气低了下来，配着轻柔的琴声，似乎带了极好的安抚作用。
江御想到了一个人——
初二。
那个人，天然带着无害，诱导，似乎极为寻常，却又处处不寻常。
牧景之手下真是人才济济。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的做法确实有些过于简单直接，但她始终不觉得自己当初有错。
江御喝了口水，听着耳边车轱辘的声音，感觉到了久违的虚弱，跟江长约的谈判无疾而终，便又躺了下去。
全盛时期的她成功逃离十里阁都尚有风险，更何况是现在盛咒失效的她，与江长约绑在一起，浑身上下都透着无力。
但不论如何，她不会听江长约的。
她可能仍倾慕于他，但她更爱自由。
她欠江长约一条命，如今通过咒将她的生机渡给他维持生命，延长寿数，如此也算还清了。
就如同江二所说，她清清白白，再不是十里阁江九。
……
马车外江四正在驾车，听到了车里面传来的动静，他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些什么。
可惜江二被派往十二仙宗了，没有人给他解答。
江四苦恼的皱起眉头，仰天长叹一口气。
公子的马车里，第一次有旁人呢。
“江四——”突然，听到了江长约的声音。
“公子。”江四应声。
“前面停下，买些热食，少油，忌辣。”
“是，公子。”
等江四端上来一碗面的时候，江御闻到味道，才发现自己饿的厉害。
“小九，尝尝？”江长约端过来，递给了她，他的指骨泛白，衣袖上似乎带了雪松的味道，清冷又温柔。
江御接过，没有看江长约，低下头一口一口的吃着。
突然，她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江长约便发现了她的情绪不对。
“小九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
“嗯？”
“太久没有感受到饿的滋味了。”江御双手捧着碗说道。
“是因为盛咒在身吗？”
江御嗯了一声。
江长约笑了起来，他说：“我与阿御则是相反，三年来，我无时无刻都在忍受饥饿，偏偏内脏损坏，无法正常食用食物，时时都在忍受灼心之感，日夜难眠。”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阿御在我身边就好了……”
盛者极盛，谢者极谢，前者是怒放的花，后者就是已经败落的枯枝，他的言辞并无任何夸大的部分，事实上比这个更加严重，身体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三年来依靠各种名贵的药材续命，这期间一点极小的伤痛都会被无限的放大化，传来数倍的疼痛效果。
江御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亲自看他从鲜衣怒马，天资聪颖的江湖少主变成一个终日缠绵于卧榻的病弱阁主，以残破之躯撑起了当时摇摇欲坠的十里阁。
阁主，阁主夫人死于非命，十里阁遍布天下的秘密暗桩被拔除大半，江长约中了剧毒，整个十里阁危在旦夕。
江长约上位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出内鬼，拖着病重的身体带领剩下的阁内成员复了仇，以杀止杀，成功止住了那些想趁火打劫的那群人的想法，并迅速与皇室合作，带领十里阁更上一层楼。
要知道，四年之前，十里阁只是一个暗器与信息稍历害一些的门派罢了。
那段时日，江御见过他白日冷静自持的模样，也无意间见过少年夜里咬牙给自己割下腐肉的画面，嘴唇都被咬破，眼泪也盘于眼眶，鲜血流了一地，偏偏一声不吭。
江御想，他是极为坚强的，她欣赏这份坚强，所以想守护，再到后来，感情就变了质。
一边想着，一边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将碗筷递给马车外的江四后，江御又觉得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趴在毯子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再次睡了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江长约偏过头，静静的看着她。
“公子。”江四还完碗筷回来，恭敬的问：“是否继续上路？”
“不用。”江长约轻声道：“等小九醒来再说。”
“京城那边，传来了新消息。”江四递过来一封信件，道：“二皇子消失近一个月后，又回来了。”
“可查到了他这个月的动向？”江长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信件。
“暂时还在调查中，不过听江一所说，二皇子手下的初二曾经在一个月前联系过你。”
“嗯……”江长约认真想了下：“当时好像是要我帮忙抓捕敌国奸细……呵……干我何事。”
江四抓了下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江长约听到动静，冷声询问道。
“属下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江四小声说：“二皇子消失的消息传出来的时间，和我们收到小九的时间一至，而且听说小九身边跟了个郎君，会不会——”
“不会。”不等他说完，江长约立马打断：“小九与他，不可能扯上关系。”
“那小九身边的郎君……”
“这一点，等江二回来就知道了。”江长约莫名有些烦燥，挥了下衣袖：“给江一回信，我们后日回。”
“公子，按这个脚程，明日就该到进京了呀。”江二不解：“为何后日才回？”
“先去见一见这位二皇子。”江长约将信件丢进马车里的炭炉里，看着熟睡的江御，心里才稍微平静一些。
她如她所说，将命给了他，心口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就是证明。
二皇子，也就是牧景之，此刻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垂耳兔木雕，眸光沉沉。
回京这几日，日日都在做梦。
梦里全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唤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声声入耳，搅得他心神不宁。
唯有看到这个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木雕才得以平静。
记忆并未完全恢复，他那日给了那个乞儿一剑之后连夜回京，吹了寒风，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未康复，记忆就停止融合，那多出来的那团气趁此机会仿佛赌气一般停止向他靠近，拒绝相融，他毫无办法。
明日又是月圆，如若不出意外，月圆之夜，“他”又该出来了。
“殿下。”初七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他一身是伤，就连脖颈处都有几条交错的红肿的鞭痕。
“处罚结束了？”牧景之问。
初七跪倒在地上，深色的衣袍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留下了鲜红的血印，他低声道：“属下看守不利，放走刑犯，罪该万死。”
“起来说话。”牧景之收回木雕：“将所有影卫叫来，孤有事吩咐。”
“殿下，初二恐怕无法到场。”初七起身，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神色平静，眼神阴鸷，解释道：“四十鞭，他已经昏迷了三天。”
“请太医——”牧景之微微拧了下眉，没有丝毫感情道：“抬也要给我抬过来。”
“是！”初七点头：“属下告退。”
初七走后，又陷入了寂静。
牧景之侧坐于软榻上，一条修长的长腿屈起，另一条腿上摆了一本书卷，上面赫然写了无山君几字。
他重重的揉了一下太阳穴的位置，眉心皱得更深。
片刻，他立马起身，驾马来到了练兵处。
“殿下。”校场的管事立马出来迎接。
“安排所有将级以上人员，擂台等我。”牧景之翻身下马，一边解开披风一边跟管事说道。
“是。”管事看出来了，这位爷有气呢。
他侧身吩咐，特意强调：“把那几个能打的全叫过来。”
赤手空拳，跟这些训练有素的小将打了几场，出了一身汗，牧景之这才感觉畅快了些。
于是第二日，江长约见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浑身都散发着病弱的牧景之。
“二殿下——”江长约勾唇笑道：“别来有恙啊……”
牧景之扶着头，昏昏沉沉，昨日从校场回来时又吹了风，原本未好全的风寒又加重了。
只是……
“许久未见，江阁主倒是不像个将死之人了。”
“远不及殿下这般强健。”江长约淡淡回击，他与牧景之原本就天生不合，以前，不管内心再如何厌恶，还能做一做表面功夫，这一次再见，他竟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无端碍眼，让人生厌。
而牧景之，恰巧也有相同的想法。
“素闻将死之人有回光返照一说，莫非阁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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