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愉快的过往
0129这次真的犹豫了非常久。小朋友早习惯了自己身边的这个npc什么都不碰，也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吃完自己碗里的食物。
0129还在自己跟自己打架，江铭就风卷残云吃完了早饭，着手收拾食物残渣。他走到0129身边，颇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吃完啦？”就端走了那份动都没动过一下的食物，好像全不介意0129的不回应似的。
倒是0129纠结还未定，就失去了回应的机会，居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反复偷着观察江铭的表情，试图找出些许伤心的神色，但一无所获。
更糟，什么情绪都找不见了。小朋友又把自己关回了厚重的壳里，再没有什么鲜活的表情溜出来。
0129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丝毫不出意外，江铭刚刚收拾好自己，就又带上他的长矛回到战场。
虽然面上看不出异状，但江铭今天在蜘蛛幼虫强力的降san光环下只能说是稍微能坚持久一点，仍然没有什么突出的进步。
0129趴在旁边看他一遍一遍受击、倒下、爬起来、反击，死去再复活，而后重复这样的循环，心里比昨天更加难以忍受。
像有细细的小刀子。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0433偏偏还来搅合，高高兴兴给他发内网消息，说一些什么最近找上他的玩家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多、好像工作没有那么无法接受之类的话。
0129向来是很有涵养的人工智能，刚开始还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回复；但下一秒，江铭闷哼一声，伏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几乎是翻滚着躲过蜘腿的又一次攻击。
他的脸颊上沾满了尘泥，头发被血糊在额头上，数值面板里显示的生命值已经锐减到只剩一丝血皮，还是靠着紧急塞一口蝴蝶翅膀才勉强拉回来，又被蝴蝶鳞粉呛得一直咳嗽。
险些又得去复活点，还好多少算是熬过去了。
0433还在哔哔：“啊好可惜！差一点今天又能收工了。我跟你讲，今天要是之后还没什么玩家来找我，我就打算……”
0129破天荒地打断了他：“我打算黑进系统了。”
0433：嗯？？
san值过低导致的记忆回溯属于玩家隐私，游戏公司当然对外宣称这些数据绝对不可能外泄，连内部员工都不可能看到。不过他们做人工智能的，向来不被当作内部员工看待，进数据库就像回家了一样。
偷看玩家的记忆，对npc而言虽然很简单，但之前也确实没有哪个人工智能会关心这些。
小蜘蛛闻言卡壳了很久，才磕磕绊绊地回复：“也、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想干嘛呢，不会是想看你那个绑定玩家的记忆吧——他叫什么来着，江铭？那个，呃，我可不可以问一个为什么？”
不为什么，0129想，要么是圣母病发作要不然就干脆是在发疯。
0433还劝：“如果你是担心他再输一次其实也没什么必要，我看他带的护甲和回血药都挺充足的，硬磨应该也能磨死这个幼虫……”
0129已经一头扎进了代表江铭记忆的数据流。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没有开灯，家具也简陋，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木质书桌。
但床上和桌边都没有人，0129四处张望，才发现角落蜷缩着一个少年。四肢细瘦，紧紧闭着双眼，应该是大致十四五岁的江铭。
这样的场景突然像不轻不重地拨了一下0129的心脏，让他心里浮起一丝不明不白的似曾相识感。
正在此时，屋门小小地开启了一道缝，漏进一束光来。
少年江铭对此的反应特别大。他突然尖叫起来：“不要过来！！我不去医院，我告诉过你们了！！！我没病！！！！”
门没有关上，有一个轻轻的、温和的声音在答：“嘘，没事，是我。”
小朋友很神奇地安静下来。0129好奇得不行，努力往门口探头，试图看清说话的是谁。
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居然是一个人工智能。他的外观就是最标准的那种，刚好搭在肩膀上的黑发，在黑暗里可以发出一点点荧光的蓝色眼睛。
说好看当然是好看的，但十个家用型人工智能有八个都长着这样的脸。如果要说不同——那双蓝盈盈的眼睛不像同类那样显得不近人情，倒显得……非常“人类化”。好像温柔的湖水。
那个人工智能走进来，半蹲在江铭身边，轻轻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发上。
小孩刚刚一直安安静静地任由对方接近，在人工智能靠在自己身边时终于憋不住流下了眼泪。
“怎么啦？”人工智能浅浅笑着，顺势就把小孩揽进了怀里。
江铭把头埋进对方怀里，哭得完全像一个委屈的孩童。
“哥哥……”他含混地喊。“哥哥”很耐心地一遍一遍回答，用那种好像能包容一切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江铭的脸。
回忆中的两个人都看不见0129。他在旁边看得暗暗心惊：首先，他知道江铭是有一个哥哥的，纯正的人类，绝不可能是这个人工智能；其次，他本以为家用型ai会比他们这些做npc的更谨慎，但这个“哥哥”怎么根本装都不装。
怪不得江铭会抓着他的一点点疏忽不放，原来是曾经认识一个大剌剌暴露秘密的前辈。
那边少年江铭渐渐止住了哭声，还窝在对方怀里。“哥哥”顺了顺他的头毛，问道：“想不想跟我说说呀？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小孩小声说：“他们说我有病，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那个人工智能把他搂得紧了一点，还是用那种温柔得不行的语调说：“那是他们在放屁哦。”
少年江铭也被逗得闷闷笑了两声。
“你好久没来看我……”他抽抽鼻子说，“最近他们真的想要我烂在家里。溜出门被抓到一次，他们打我。”
“哥哥”的眉头拧起来：“对不起。最近有点事耽搁，我不敢天天来……但已经解决啦，后面不会了。”小朋友一边点头一边摇头，胡乱表达“没关系”。
“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有受伤？”人工智能修长的手指抚过小孩单薄的脊背，试图挑开那件汗衫看看伤口，被江铭扭着身子躲过去。
“都包扎过了。”他说。
蓝眼睛人工智能也不强求，“嗯”了一声，两个人依偎着安静了一小会儿。
半晌，少年又说：“我的终端设备也被没收了，他们也注销了我的身份识别码。我好像……”说到这里他抽噎了一下，眼眶又红起来。
“我好像真的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人工智能粲然一笑，说：“这个事情我倒是有听说。过来一点，我要给你送个礼物。”
他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赫然躺着一台小巧的终端。
江铭看到它愣了一瞬间，立刻“哇”出声：“天哪！你怎么做到的！”
“不告诉你。”人工智能笑说，“记得把它藏好啊，我可没办法帮你弄到第二台。”
少年江铭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捧着那台小小的终端爱不释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绕着0129转了一圈，拉过他的手仔仔细细检查。
“怎么啦？”人工智能说。
小朋友慢慢抿起嘴唇：“你是不是拆自己了？”
“哎呀，”那个人工智能摸摸鼻子，被揭穿了也不恼，“这明明是好事情。”
他拍拍设备的金属外壳：“我就用了一点点零件。以后你每一次用它训练，都是我在偷偷陪着你。”
江铭还要说什么，“哥哥”竖起食指摆了一个“嘘”的手势，开玩笑似的眨眨眼：“我用的可是心脏部位的零件呢。小心心都给你了，真的要拒绝我吗？”
就在此时，场景忽然变得扭曲模糊，四起的白雾笼罩了一切。
0129意识到，这估计是游戏中的江铭终于磨死了蜘蛛幼虫，降san光环撤去，记忆回溯自然会逐渐模糊直到消失。
这居然是小朋友最痛苦的回忆。0129看完以后感觉好像一头雾水，又好像有所明悟。
他的家庭肯定有点问题。只是不知道那个破戒的人工智能是谁？
0129刚准备退出这段记忆，就发现成年江铭站在他身后。
把他惊得差点要条件反射念台词，但还好想起来在记忆文件中就连记忆的主人也看不见他这个外来客。
记忆空间快要消散了，但江铭还愣愣地盯着蓝眼睛人工智能刚刚站着的位置，早已泪流满面。
江铭之前从未想过降san光环可以让他再见到一次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他人生中糟糕的记忆非常多，刚刚打架的时候看到的这段绝对称不上痛苦，反而……轻飘飘的，像一个美梦。
但自从那个人工智能消失不见，天堂就倒转为地狱。这么多年他几乎不敢想起他，想一次就是凌迟。
江铭知道这低san惩罚自己无法承受，能挨过这一次已经是上天垂怜。
昨天晚上他就像个懦夫一样想要不要干脆放弃，但今天他还是来了。
这太痛苦了，江铭想，可是他近乎战栗地渴求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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