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齐飞
齐府客房在西南角,因做往来生意时有客人留宿的缘故,客房院落的面积不小,间数也约莫有十数间往上。
四人各自分了间屋子,走进去的一刹那,西宁不由得欢呼一声,与此同时,隔壁不知哪间屋子里也传来短促的欢呼。
只见里面各样用具一应俱全,木盆旁边,洁白的布巾整整齐齐叠成一摞,床脚摆着崭新的缎面靸鞋,屋子正中的圆桌上,分类陈放着茶具、草纸、木梳、纸笔。边上有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居然有挖耳勺、竹牙签、针线等等一系列小物什。
西宁惊叹连连,齐大少方才口中的“还算齐备”,没想到竟是如此齐备。羽珍国的“巧”字果真名副其实!
没有玉池她们在一旁伺候,西宁便只能就和着简单梳洗,胡乱拆了一下发髻,便一头栽倒在铺满了四五个软枕的床榻上。
迷迷糊糊睡倒半夜,忽被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惊醒,西宁睁开眼,一道闪电瞬间将屋子映成白昼,明暗交替间,又一阵轰鸣声在遥远处炸响。
雨却还没下,似乎在等着那积累到极限的最后一刻集中喷泄,空气中的潮湿压抑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西宁起身,从今天买的衣服布袋里挑了件纱披,搭着靸鞋走了出去。
刚跨过门槛,一阵微凉畅快的晚风迎面扑来,西宁闭眼深吸了口长气,顿觉五脏六腑都被那爽意洗清了个透彻。
她睁开眼的刹那,脚下一歪。
面前忽然立着一个高高的人影,正低头俯看自己,见她惊了一颤,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托着她的手臂,同时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可是被雷声惊着了?”
西宁顺着隐隐的电光抬头看去,煜城低着眉眼,正俯头仔细打量她。
她一颗心将将落在了原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掉头就走。
身后的人似乎愣怔了一下,随后立刻跟了上来,迟疑着道:“马上就要下雨了,公主要去何处?不如等到明日。”
西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被惊吓到心都快从嘴里吐出来了,正主还一脸不知情的模样,让她怪生气的。她沿着飞廊一通疾走乱拐,已经有点点雨丝飞洒在脸上,身后的人显然一直跟着,却又不开口了。
她猛然立住,倏然回头,煜城在身后一步距离,正默默在后面跟着,不断打闪的电光中,双目犹如在黑暗中两颗闪烁的黑曜石。
“大半夜的,你为何没在自己屋子里睡觉?”西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气鼓鼓的。
静了一瞬,对面的人道:“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谨慎些好。”
西宁心一动,这话里的意思……他方才是在自己门口守着么?
她忽有些怔然。
此时,暴雨前的狂风骤然而起,西宁身上的系带散开,纱披蓦地随风飘扬,往后飞脱去。
西宁只觉眼前人影忽朝自己迎面迫来,湿润的凉风混杂着一股男性独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鼻息间漾着冷冽的淡香,一只手臂从飞舞的发间穿过,视线所及被平坦结实的胸膛尽数遮挡。
时间似有刹那停滞,只有呼呼的狂风在耳边肆虐呼啸。
西宁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侧头看了看面颊旁伸着的手臂,仰头望去。
煜城斜垂着眸光,轮廓分明的颌线如渡了银边,直挺高耸的鼻翼下,嘴唇轻抿成一条薄线,此类细微的表情极少出现在这张脸上,让他莫名多了些年轻人的勃气。
“你,做什么?”西宁喃喃了一句。
手臂缓缓挪动,被吹走的纱披攥在手中,从西宁的肩膀、面庞滑过,丝丝凉凉,有些微痒。不知是不是错觉,手臂收回的时候,面前的人似乎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声。
“风大,公主系紧些。”煜城低低的声音。
西宁接过披风,讪讪地道:“这种纱披,左右挡不了什么风,以前没发现你身手这么快啊。”她胡乱地将纱披搭在了身上,飞快地系了两个死结。
此时,积蓄已久的暴雨似终于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先是铜线大的雨点啪嗒啪嗒自空中砸下,随后迅速连成瓢泼之势,顷刻间,耳畔只有雷霆倾泻的雨点声,此刻两人所立的亭台,恍若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孤岛。
“这雨真大啊!”被雨声噼里啪啦震了半晌,西宁感叹道。
“真大啊!”一个声音附和道。雨声嘈杂,声音有些模糊。
“不知这雨下多——”西宁话说了半截忽然停住,头皮蓦地发麻:方才她侧身朝亭台外观雨时,煜城明明在她左边,而声音却自她右边发出——
有人此刻站在她身旁!很近!
声音顿住的刹那,一只手臂忽然将她环抱跃起,朝左方疾速退了几米,尚未待她反应过来,就见煜城宽直的背脊挡在了前面。
煜城没有再动,她忍不住探头去看。
只见前面他们方才所立之处,一个瘦高的男子正仰头看天,一动不动,似乎看得极是认真,他左耳下似有什么东西发出亮光,嘴里絮絮地说着什么。只是现下隔了几步距离,大雨中已是听不清了。
西宁在背后拉了拉煜城的腰带,小声道:“这人也是半夜睡不着的客人吧?”
煜城斜眼扫过她拉着腰带的手,道:“不清楚,不过应该没有敌意。”
“哦。吓死我了。”西宁将手放下,嘘了一句。
“不怕。”
此时,亭台南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嘈乱,他们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间长长的屋子前面,不知何时涌来了一群人,吆喝着冲进了屋内,随后又陆陆续续搬了些东西出来,有声音大喊着“已经漫水了!”“先抱络丝!”一个个急急哄哄的,忙乱之极。
那名看雨的男子忽然身形一动,左耳处亮闪了一下,只见他冲出亭台,在雨中飞跑几步,很快加入了那边忙着搬东西的人群中。
那人看着瘦,却极有力气,别人两个人搬一个布袋,他两只手一边拎一个,瞧见有人肩上重物滑落,他还能腾出一只脚帮人顶了上去,动作娴熟又轻松。
没多时,雨势小了很多,喧闹逐渐止歇,似乎仓房里的东西都转移得差不多了。几个人走过来,一个年长的拱了拱手道:“两位是今日跟道长一起进府的吧?扰着你们了。方才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西宁道:“你认错了人了,我们方才就在此处站着,没过去。”
“咦?我们方才明明看见有个人从这头跑过去的。”一个年轻人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边甩手边道,“是个好力气,帮了大忙。只是方才大家雨水糊了眼,一时没看清人,竟不是这位公子么?看错了不成?”
西宁笑道:“没看错,是有个人从这头跑过去的,左边耳朵上戴了个东西,兴许是个银环吧。不是你们一起的么?”
她话说完,忽然发现面前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几个人,猛然间静止不动,仿佛凝固了。
“你们怎么了?”西宁诧道。
“姑,姑娘……你是说左耳上戴了银环么?”年长的那个人面色有些发青,睁大了眼睛。
“是啊。高高瘦瘦的,约莫二十多岁。”西宁和煜城互望了一眼。
“可是有何不对?”煜城微微蹙眉。
“没,没有。”“我们这就回去了,还得重新摆货,二位好好歇着。”“雨小多了,走了走了。”几人说完,胡乱拱了拱手,面有异色地走了。
“我方才说错什么了吗?”西宁回头望煜城,一脸茫然。
煜城摇了摇头。
当第二日齐长顾领着他们见到患了癔症的齐飞时,二人方才明白昨夜那几人为何忽面露恐慌的缘由。
清幽雅致的院落的门前宽阶上,一个人倚坐在一把软垫围包的竹制摇椅里,瘦削腿长,手掌上的青筋裸露,长得清新俊逸,只是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院子里娇艳欲滴的花儿,透着一股深邃的空洞。
“齐飞。”齐大少叫了一声。
那人听见声音,侧了侧脸,双目没有落点的虚看了一圈,又直愣愣地凝视着前方。他左耳露了出来,耳垂上赫然绕着一个小小的银环,微微闪亮——
西宁呆住,这正是昨夜在雨中神不知的出现,又鬼不觉消失的那人。此刻,他长袍的下摆上被昨夜大雨打湿的印子,道道在目。
齐长顾回头看着几人,神色有些晦暗,“方道长,诸位,这便是我二弟齐飞。”
“他真的对外界没有反应么?”西宁忽问道。
“也不是全无。”齐长顾幽幽叹了口气,“就如我方才叫他,他似乎听见了,却也仅仅是听见了一个声音。他所有的反应不像是齐飞,倒像是,倒像是这具身体自然而然地回应。”
国师微微颔首,佛尘甩动,上前一步,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齐飞的太阳穴上。
西宁心中清楚,袁法善身居大荀国师多年,得父皇如此的倚重信赖,必然是有拿得出手的真本事的。是以,她与众人一样,屏气凝神,静静地凝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良久,袁法善皱着眉头,将手拿开,摇了摇头道:“怪哉,怪哉!”
“道长,请问有何奇怪之处?”齐长顾问。
袁法善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并未觉察他的灵识有任何受限之处。”
“意思是——”
“他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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