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显阳护着半袋扯白糖回家，还被方乔南塞了一盒饺子，说是给她开开眼界，尝尝北方饺子的味道。
因为被千叮咛万嘱咐要早回去，所以显阳回东市的脚步有些着急。到了药铺，显阳嘴边吐着白雾，背后也冒了一阵热汗。抬眼看到药铺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显阳扫了眼马车的样式，抬步进门，果然见冯九荣立在柜台后面。
冯九荣见显阳回来，眼睛一亮，又垂下眼睑，闷声说了句：“你回来了。”
显阳转了转眼眸，不太理解他在生什么气，走到他身边，没话找话道：“你怎么来了？”
冯九荣终于拿正眼看她，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说道：“往年都是一道去祭拜先祖的。”
显阳恍然，指了指食盒，说道：“昌平坊的夫人送我的北方饺子。阿耶呢？”
冯九荣打开食盒看了眼，精致的食盒里放着一碟饺子，食盒打开还能感觉到热度。一时间饺子的香味蔓延开来，他抬眼看了眼显阳，挑眉说道：“可千万别有你不爱吃的茴香馅儿的。”
本就有些饿了的显阳闻着饺子香，暗自舔了舔嘴唇，听冯九荣的话微微一愣，继而皱眉。有什么事一闪而过，正待说出口，冯九荣说道：“周叔去准备祭祀的东西了，孙姨在里面准备饭菜。”
说着合上食盒，站起来拉她一道往后院走。
显阳思绪被打断，一时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任由他拉着进了后院。孙四娘已经煮好了饭，炒了几个小菜温在灶台上，自己却在一侧的小锅上煎豆腐。见他们进来，瞪了显阳一眼。显阳抬眉，见桌子上已经放好的碗筷，才意识到已经在等她了。
她低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说道：“和那夫人多说了几句话。”
孙四娘将豆腐翻了一个面，在被煎得金灿灿地豆腐丝撒上翠绿的葱。她朝灶台上的菜努努嘴，没好气地说道：“将菜端过去，这就吃饭。”
显阳自觉理亏，挪过去靠近孙四娘，讨好地说道：“阿娘在做什么啊，好香。”
孙四娘那肩膀隔了隔她，被她逗笑：“这是给祖宗的素菜，可别眼馋！”
见人已经不再生气，显阳才笑着去端菜。冯九荣也端好菜回来，两人来回几趟，便将几个菜都放上了桌。显阳拿着空碗想要开锅盛饭，却让冯九荣揽着离开了灶台，自己伸手去掀锅盖。
“仔细热气烫人。”
显阳看了看在热气中的冯九荣，有那么瞬间的不真实感，总觉得这人在这小厨房里很是违和。可眼前的人却极其自然，等着涌出的热气散去，他已经拿好饭勺，朝显阳伸出了手。
显阳忙递过去空碗，指尖相触，显阳见冯九荣眉梢一挑，诧异地看向她。不过很快，他又转头将饭盛好，将碗递还给她，脸色倒是如常。
“小心烫。”
显阳拿了两碗饭，往桌子上送，说道：“不烫。”
这时候周济也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净手，见到显阳回来，笑着点头：“贞娘回来了，刚好赶上吃饭。”
显阳皱了皱鼻子，说道：“哪里是刚好，阿娘方才差点骂我了。”
冯九荣也端了饭出来，见到周济，点了点头。
周济对显阳说道：“定是我们贞娘被那夫人的美色迷住了，才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显阳噗嗤一声笑了，周济转头对冯九荣说：“我将一会儿要用的东西放到马车上了。”
冯九荣看了一眼显阳，说了声好。显阳跑进去叫孙四娘一同吃饭，几人坐下吃饭。许是回来的时候走得急，显阳的喉咙发烫，还是冯九荣给她倒了碗汤，她抱着喝了半碗才算舒服些。正掐着筷子去夹孙四娘早上做的汤圆，就听周济“嘶——”了一声。一下子，本就滑溜的汤圆从显阳的筷子里滑了出来，掉到了桌子上。
显阳有些可惜地看着那最后一颗汤圆，还没叹出气，一双筷子夹着一颗雪白的汤圆放到她碗里。显阳去看筷子的主人，见冯九荣垂目瞧她，浅浅笑了一声：“吃吧。”
显阳眯了眯眼，低头将汤圆拨进自己的嘴里。等嘴里蔓延开糯叽叽的口感，才去看周济怎么了。
原来方乔南给她的那碟子饺子里包进了一块铜钱，赶巧被周济咬到。周济差点被崩了牙，孙四娘连忙拿茶水来给他漱口。
“北边饺子里塞钱，那是来年平安的寓意。”冯九荣解释道，“一般都是在除夕包的饺子里塞上些铜钱，吃到的人第二年定会顺遂平安。”
周济揉了揉腮帮子，听了冯九荣的话，拿起铜钱来翻看。递给一旁有些担心的孙四娘，安慰道：“那让四娘来年顺遂好了。”
又看了眼鼓着腮帮子吃汤圆的显阳，稍带歉意地说道：“若是再吃到，阿耶定给你啊。”
糯米粘牙，显阳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见拿到铜钱的孙四娘又将铜钱塞到了她手里，说道：“那阿娘的顺遂给你！只要你平安就好。”
显阳咽着汤圆，低头看到放在手里的铜钱，觉得好笑。她放下筷子，拉过冯九荣的手，玩笑地说道：“那我把平安分阿兄一半。阿兄明年也顺遂。”
周济夫妇听她的话，一齐笑了。显阳将铜钱送出去了，又拿起筷子打算也吃几个饺子。方乔南家的厨子像是从长安带来的，那饺子味道就是长安的味道。显阳沾了醋，边吃边想。吃了许久的江南菜，可吃到地道的长安风味还是有些怀念。
不知道方乔南听了她的劝之后，什么时候启程回长安，是否能带上她一起回去。若是太过匆忙，周济夫妇这边定然不放心，不会赞同她前往。如此便只能另寻办法。
显阳瞄了眼身旁的冯九荣，见他将看着手里的铜钱出神，敲了敲他的碗，示意他赶紧吃饭。倒是被一旁的孙四娘瞪了一眼，说道：“没规矩，你吃你的，做什么敲九郎的碗？”
听她训她，显阳不乐意了，顶嘴：“为何不能敲碗？”
“敲碗招来饿死鬼，没得害了九郎晦气。”孙四娘给冯九荣夹了筷子菜，让他吃。
显阳被她说得背后一凉，又觉得毫无道理。嘟着嘴想反驳，就听周济突然插嘴道：“贞娘前几天与蒋家那个郎君相看过了？”
本还想同孙四娘拌几句嘴的显阳微微一愣，下意识扫了眼冯九荣，只见冯九荣面色如常，只是夹菜的筷子微顿了一下。显阳觉得方才背后的凉意化作后颈的热气，扑倒耳根上。
“阿耶！”
周济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倒是一旁的孙四娘笑了出来，说道：“还害臊了！又没外人，还不让你阿耶问了？”
显阳一想也是，便点头：“阿姊的阿姑让她来说，我觉得大家一道去玩玩也挺好。别让阿姊在婆家为难，倒也算不上相看。”
“你若不喜便推了，不用为了青娘委屈自己。”周济有些不赞同。
显阳喝了口汤，放下筷子，无所谓地摇头：“没委屈，蒋二兄还挺和善的。不过不会马术有些不妥，上回老马失控还是阿兄救了我。”
显阳想了想，朝冯九荣挪了挪，朝孙四娘笑得乖巧：“阿兄答应我以后会教我骑马。”
本想着若是孙四娘像周青一样反对，她可以拉冯九荣一道说情。却不想孙四娘看了眼冯九荣，平静地点头说道：“之前就总缠着你阿兄要他教你骑马，先前又是嫌马臭又嫌扬尘大的，这次倒又来了兴趣。”
显阳意外，转头去看冯九荣，对方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周济也吃完饭，放下筷子，说道：“贞娘才刚好没几年，前不久又伤了头，若是此时嫁人我实在不放心。”
显阳沉默下来，她坐直身子，看着周济问道：“刚好没几年是什么意思？”
周济愣了愣，叹道：“你生来有疾，除了自小身体不好外，总不是很清醒，我和你阿娘想了许多办法都没用，本以为要这么过一辈子了，可没想到你五年前突然醒了过来。只是也同现在一样，不识人。”
几乎是一瞬间，显阳毛骨悚然。她克制着自己的四肢不颤抖，心却止不住的慌了起来。
如果她能占用周贞的身子，那是不是也有其他人占用过呢？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猜想吓到，又觉得没道理。她偷偷呼出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如此，你们辛苦。”
周济见孙四娘也吃完了，和冯九荣一道帮着收拢筷子，听显阳的话，露出欣慰的笑：“自己的子女，如何能说辛苦。”
显阳心绪不定，本来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她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实却是对她信念最大的反驳。她可以，为何别人不行。她清楚自己跳入了自己设下的恐怖设想中，此事不能细想。
“阿耶，你说我是五年前清醒过来的，可记得是什么时候？”
周济将孙四娘晾在外面供奉给祖宗的素菜装进食盒里，听显阳问，想了想，回答：“我记得那个时候家里的槐花开得最是旺盛，该是在七八月的样子。”
“七八月……”显阳汗毛倒立，突然想到方才冯九荣无意间说的话，颤声问道：“以前，我喜不喜欢吃茴香？”
“茴香？”周济奇怪，“你不是最不爱吃那味道吗，连闻都不闻不得。”
“那我可是也不喜欢乌绿？”显阳还未松一口气，又问了个极其偏门的问题。
周济合上食盒，皱着眉看向显阳，说道：“你并未特别不喜，你不是也有几件乌绿的春衫吗？为何问这些？”
显阳放下心来，笑着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
她阿耶因为阿娘的去世，一年比一年癫狂，到后来整个寝殿都挂满了她阿娘最爱的乌绿。直到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阿娘一套乌绿襦裙。她后来便见不得任何乌绿色的布料。至于茴香，她是爱吃的，自从许携行带她吃过茴香包子，她便能接受那味道了。
显阳接过食盒放到门口的马车上，心里还觉得荒唐。哪怕五年前周贞清醒的时间与自己中箭的时间相近，也不可能是她。世间巧合无数，她在同一个世间醒来也只是巧合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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