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来人正是蒋思,见到显阳和一位俏丽女郎站在街边,面露欢喜,抱着几本书卷快步走近。走近了才看清方乔南,见美人落泪,登时睁大了眼睛,有些错不开眼。
显阳上前一步,将方乔南挡在了身后,问道:“蒋二兄怎么在这里?”
蒋思被问才回过神,回想起方才自己的唐突,一瞬间涨红了脸,有些不敢看显阳。他侧过脸,向方乔南行了个礼以示歉意,对显阳说道:“我来书肆采购些纸笔。”
好似想要证明自己的话,蒋思将怀里抱着的书本给显阳看。显阳倒也不多怀疑,蒋家富庶,自是能供得起蒋思读书,日常买些纸笔自然没问题。只是此时显阳心绪有些躁动,并不想多敷衍他。
倒是显阳身后的方乔南,擦干眼泪,听蒋思的话,有些好奇:“这位郎君是读书人?”
“回这位女郎的话,小生是明年应试的举人。”蒋思有些慌乱,红着脸有些拘谨地回答。
“那倒是了不得。”方乔南的眼神在显阳和蒋思两人的脸上转,对显阳说道,“这个时辰该用午膳了,既然你与贞娘认识,不妨与我们一道用膳吧。”
蒋思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显阳虽然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倒也没有反对,静静等着蒋思的答复。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说是吃饭,方乔南却没用上多少,显阳也有些心不在焉,而蒋思更是拘谨。方乔南的仆从本想包下街边的饭馆,却被她阻止。她让人在大堂竖了块屏风,将他们的饭桌与旁人隔开,不过依旧能听到别人说话。
方乔南心情不错,主动问起蒋思科举的事情:“你们这次考试的主考官可是礼部孔易海?”
“正是孔尚书。”蒋思很惊讶,“女郎如何会知道?”
方乔南说道:“我是长安人士,我家郎君也是在朝中任职的。”
蒋思恍然,不由瞄了眼她容颜。
“虽是孔尚书主理,但他年岁大了,很多事都是交给下面祁侍郎去办的。”方乔南倒是善意提醒,突然问蒋思,“你是应的明经还是进士?”
“小生是明经。”
方乔南黛眉轻皱,不再多问,转头对显阳说道:“若是哪日你能来长安,便来崇仁坊找我。”
说完,朝显阳俏皮地眨眼。
显阳问道:“国公爷要来接你了吗?”
方乔南哼了一声,仍是有些赌气,说道:“谁稀罕他来!”
显阳吞咽了一番,有些开不了口。大堂闹哄哄的,屏风外的客人大声讲话聊天,时不时有对话传来。显阳心里有些乱,可也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探究,答案便会是她希望的样子。
“夫人的郎君是国公爷?”
不等显阳开口,一旁的蒋思已经站起来,有些无措的想要行礼。
显阳捏紧了筷子,就听方乔南略带郑重的开口:“正是赵国公许携行。”
有那么一瞬间,显阳觉得脑中闪过一个明媚的郎君的脸,那般意气风发,肆意盎然。
“我提枪上马,是为了守护陛下你,更是为了守卫我身后的大昭!”
“战争本身没有错,对错只是利用战争最后想要达成目的。陛下,我知道你为了什么才不肯从马背上下来,我许携行誓死追随!”
显阳心口闷闷地疼,抓起手边的水杯,灌下一口,克制住自己僵硬的手指,向方乔南扯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他的腿是怎么伤的?”
方乔南愣了愣,神色担心,抿了抿嘴,随即语气中带着傲然:“康德十年女帝南征驾崩,前线无将,我家郎君提枪上阵,恶战三月才将丢失的城池夺了回来,不过是伤了条腿,何人还敢看不起他不成!”
“不,不可能。”显阳嘟囔自语。
蒋思见方乔南面露不喜,以为她误会显阳有所不敬,连忙说道:“大将军的能力大昭上下有目共睹,怎么可能会有所不敬。他能稳住当时混乱的局面,而且还打了回去,已经是大昭的英雄了。”
显阳身体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方乔南,好似想从她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时粮草充足,大昭兵强马壮,士气高涨,如何会遇上恶战?”
“军中之事我无从知晓,可郎君出征的时候匆忙,言丞相刚将女帝带回长安,郎君就匆匆离开了。”方乔南眼中有些水光,“旁的不说,传来郎君对上南庆兵马的消息,已是在济州。”
显阳心绪混乱,难以置信地看着方乔南。
济州,那是她早就攻打下来的城池,甚至离华奚城中间还隔了好几座城池。也就是说许携行遇上南庆兵马的之前,大昭已经丢了济州之前的那么多城池!
“不可能!”显阳想不通,她握紧拳头,质问方乔南:“以当时大昭的兵力,怎么会丢失城池如此之快?”
方乔南奇怪地看向显阳,盯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中带着狠厉:“自是有人从中相助。”
显阳愣住,闪过几个念头,想要再问,却被蒋思按住了手,朝她摇摇头。显阳再去看方乔南,对方已经站起来,让身边的仆从给她穿戴好羃,抬步往外走去。
蒋思连忙拉着显阳起身相送,却被她阻止。羃中传来她淡淡地语气:“还要多谢你帮我找到了扯白糖,此番出来倒也算是没浪费时间。”
看着方乔南登上仆从一早便准备好的马车,显阳攥紧了拳头。她咬下牙,拉着蒋思进去,继续吃饭。
“蒋二兄,你方才说当时局面混乱,当时是个什么局面?”显阳垂着眼睑,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眼中的情绪。
蒋思对显阳好奇五年前的事情也有些奇怪,他喝了口茶,说道:“贞娘怎么对这些旧事这么关心?”
“之前不知道国公夫人是许携行的妻子。”
显阳暗骂自己,之前为何会疏忽至此。只想利用她们带自己回长安,却也只是利用,对于她们自身的情况没有一丝该有的好奇和打探。是因为一早被小宋氏说方乔南嫁的国公是瘸腿的,就自信地否认了是许携行的可能?
那可是许携行,那样骄傲的许携行,他要是瘸腿了,该怎么办啊!
“竟不想贞娘还与国公夫人交好。”蒋思恍然,没察觉到显阳的情绪,径自说道,“只是没想到是赵国公夫人。”
显阳抬眼,看向蒋思:“赵国公如何?”
蒋思想了想,回答道:“正如贞娘你方才说的,赵国公瘸了一条腿,这辈子怕是无法再骑马了。”
“不能上马……”显阳闭上眼睛,压下涌上喉咙的涩意,冷静重复,“当时是个怎样的局面?”
“五年前我年纪也不大,我听阿耶说,那个时候南征的士兵一直水土不服,外加上女帝驾崩的消息让将士们士气大减,南庆才有机可乘。后来虽然赵国公带兵前去接了帅印,将南庆打退,可大昭没了女帝,对付南庆很是吃力,外加……”
“放屁!”显阳没忍住,她清楚许携行的能力,哪怕没了她,断然不会有如此艰难,“外加什么?”
蒋思睁着眼睛看着显阳,被她一扫,马上拘谨起来,不自觉坐直身子回答:“外加没多久长安也乱了起来。”
“你是说五,献王谋逆?”显阳侧目,静静坐着。
李熹晨谋逆之事,她在修养的日子里,或多或少探听过一些。可其中有许多疑点,她想不通,也不理解。
“正是。”蒋思继续,“前献王带兵围了太极殿,想要让正在守灵的言丞相篡改遗诏。还好言丞相手中有神策军,才将前献王压制。”
“可当时女帝南征前让献王监国,他既然享有监国权,又有什么必要围堵太极殿?”显阳说出自己的疑问。
况且那时她下诏便是传位给五郎,他又何来胁迫矫诏一说。
“自然是知道了自己登基无望。”蒋思不以为然,“女帝正值年华鼎盛之时,等她南征归来,指不定会诞下子嗣,前献王自然是没有一争之力。况且女帝驾崩之后所选的继位人选,是比前献王更适合的怀王。”
显阳在心里嗤笑一声,却也不反驳。
“如此,许携行因后方不稳才打得艰难?”
“自然不止,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赵国公带兵如神,可也抵不过军中出来叛徒。”
“什么?”显阳睁大了杏眼。
要说朝中什么阴谋阳谋她都可以仔细拆解利用,但是军队中,她绝不能容忍藏污纳垢。
蒋思还待说什么,就见一黑衣胡服的高大男子走到他们桌前,看着显阳,奇怪地问道:“女郎怎么没有在主人那里?”
显阳见是冯九荣身边的不堵,也有些奇怪。看到不堵身后有不少伙计在搬运酒坛,猜到是来饭店送酒的。她突然想起来,昨日答应了冯九荣要去他家练字,现在却失约。
显阳还想继续了解些许携行的事,稍一沉吟,对不堵说道:“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再去找阿兄。”
不堵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她身旁的蒋思,也不行礼,直接转身走了。
显阳不以为意,倒是蒋思盯着不堵的背影看了许久,转过头对显阳说道:“冯掌柜的仆从脾气挺大。”
显阳没什么兴趣评价一个心思简单的昆仑奴,继续问蒋思:“你方才说军中出了叛徒,这是何意?”
“我也是道听途说,前献王仗着女帝偏宠,与许多年轻将士交好,恐怕就是在那时在军中安插了人手。”
显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所谓与年轻将士交好,不过是得她授意,又如何会越过自己暗中勾结。
她拿起一杯凉茶,灌进口中,落到肚子里,连带着心也开始冷了起来。
看来许多事,还得自己亲自去查探一番。只是不知道那些熟悉的人,又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边不堵生气的回到了冯府,直奔冯九荣的书房。书房里,烧了碳炉,屋子里暖暖的,离炉子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巧的桌子,边上整齐地放着柔软坐垫,桌子上熏着冷香,放着纸笔,一侧矮几上还放了碟精巧的糕点。冯九荣此刻正端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捏着一本书看。在他手边有个更小的炉子,上面烫着一个水壶,旁边放着两只做工考究的茶杯。
“怎么如此匆忙?”冯九荣见不堵进来,放下手里的书,问了他一句,眼神却往他身后瞟了一眼。
“主人不必再等了,女郎不来了。”不堵嘟着嘴生气。
冯九荣静了一瞬,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可是出什么事了?”
“她和蒋举人在东市饭店吃饭。她说有事,今日不来。”
冯九荣愣了半晌,才抬起手去拿水壶,将它从火上拿开,放在一侧桌子上。又拿起一个小勺子分拣茶饼。
“到了吃饭的时辰,确实该吃饭了。”冯九荣垂眼,笑着对不堵说道,“没关系,不来便不来吧。”
不堵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说明日来。”
冯九荣脸色一柔,随即将分茶饼的勺子一扔,哼了一声:“明日我有事,怕是不能招待。”
“我这便去告诉女郎。”不堵信以为真,点点头,转身想走。
“不堵!”冯九荣赶紧叫住他,见不堵不解的神色,突然笑了起来,等到自己笑够了,又摇摇头,对不堵说道,“我才回来,不着急铺子里的事,想在家中多休息几日。还是让她来吧。”
冯九荣自嘲地想,到底在做什么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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