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乱玉
塞外的风大得惊人,特别是在这寒夜里,狂风裹挟着利刃般的雪花直直吹在人脸上,不一会就吹的人好似脸上被割破了一般的疼。
李圭站在众人面前,丝毫没有躲闪,他的表情比寒夜还冷。面前跪着的男子磕头如捣蒜,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祈求着,李圭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拽住面前男子的领口,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男子满脸血污,在莹莹白雪反光的照耀之下,犹如一只恐怖的鬼魅。
李圭沉声问道:“卓靖持20岁,宋王40有2,难道你们连这两个人都分不清?”
男子瑟缩道:“都说王爷保养得宜,看起来20许人。更何况他身边跟着个穿玉和衣服的小姑娘,奴才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色梨塔。”
李圭冷笑一说声,“废物,要你何用。”他重重的把那人甩在地上,那人也不顾疼痛,拼命的抱住了李圭的双腿,祈求道:“王爷饶命啊,小的真是一时糊涂,等宋王来了,奴才一定擒住他们,把宋王的项上人头亲手送给王爷。”
李圭爱穿白色,那人的血污蹭上去,即便是在黑夜也能看到衣摆上染了一片黑色。他狠狠抬脚,猛的踢向那人胸口,即便是在这狂风中也听的到一声清脆的筋骨断裂的声音。
李圭转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即将成为墓地的墓地。身后一众人取出短刀,抹了远处手脚被绑住人的脖子,另一些人挖坑把新鲜的尸体推了下去,包括那个被李圭一脚踢断胸骨的混乌人。
知元手上被扎进去不少麻绳上的毛刺,望月借着烛光帮她一个一个挑出来,知元疼的紧紧咬住手帕,沐德在一旁轻轻的吹她手腕。
门外来了个小童,说是承恩侯让他送来些药膏给知元,沐德接了过来,涂在望月已经挑好毛刺的地方,果然清凉舒适,红肿都消了不少。
距离公主出嫁还有一阵子,皇长子派人千里加急把公主平安抵达的消息传递给圣人和娘娘,需要等待圣人的执意。
京城也下雪,但和翟辽的雪很不一样。翟辽的雪大到打不开门,知元和沐德一起床,就看到望月在用力推门,用力到门框都有些松动了。
知元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望月指了指窗户,知元见天色还是一片漆黑,转身看了看更漏,已经巳正,早就过了晨起的时间。知元用力推开窗户,雪竟然大到连窗户也快要封上,知元推开一条缝,狂风卷着雪花猛的吹了进来,吹的知元满身是雪。
望月嗔怪道:“我的姑娘啊,我就是叫你看看,你怎么还把窗户打开了,快回来。”
室内有充足的碳火,知元寝衣单薄,大雪顺着领口直直灌了进去。望月为了给她清理,便把她领口解开一些。
知元虽狼狈,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不由得笑了起来,沐德也笑学着知元被吹了满身雪时惊呼的样子,望月一面拍雪一面笑,三人笑成一团。
忽然猛的灌进来一阵狂风,不知是谁打开了门,李圭竟然走了进来。
知元她们都愣了,李圭看到知元的领口也愣住了,红着脸慌忙转过身去。他身后的卓靖持一脸难以置信,脱下披风扔到知元身上,望月这才反应过来,忙用披风裹住慌忙按住领口的知元,公主也穿着寝衣,急急忙忙的躲会帐子后面。
卓靖持急道:“也不知道你在屋子里干什么,怎么敲门也没人应。”
知元又羞又急,又不能在皇长子面前吵起来,明明是他们闯进屋子的,难道还怪屋子里的人没穿好衣服吗?
李圭尴尬的咳嗽两身,想了半天才道:“不如先吃饭,你们都饿了吧。”那天那个俏丽的婢女走了进来,吩咐人摆上了一桌子早饭,女孩笑道:“不知公主和尚宫爱吃什么,这里有翟辽的奶酥也有京城的酥饼,喜欢哪个就告诉我,明儿再让他们依着口味做去。”
望月走上前感谢道:“多谢王爷费心,这边请。”
李圭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一众婢女慌忙走了出去,卓靖持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知元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门一关,知元羞的无处躲藏,转身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不住的踢打床板。
沐德换好衣服,尴尬的缓解气氛道:“姐姐,你真白。”
知元回身向她丢了个枕头,被望月稳稳接住,望月低声憋着笑对沐德道:“请公主先用饭吧,我们姑娘一会自己就出来了。”
等下午雪停,知元与沐德携手走了出来,外面的雪足足有公主那么高,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都看得呆了。
李圭的婢女正带人清扫院子,知元见她生的动人,且衣着打扮都与府里其他下人不同,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答道:“我叫翎儿。”
沐德赞道:“翎儿,人如其名。”
望月见公主喜欢忙取出一吊钱来给她,翎儿开心的收了,主动带着她们在府中赏玩。
一面走一面聊,原来这翎儿是玉和人。幼年跟随父母来翟辽贩羊,那年卖了好价钱,父母便带着她在城里住了几天。谁知突然地动山摇,地上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大裂缝,住的驿站轰然坍塌,父母都掉了进去生死不明。翎儿的衣服被倒塌的柱子压住,悬在地缝边。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皇长子命人掀开了她头上盖着的瓦砾。翎儿惊恐的叫道:“别搬那边的大柱子。”
皇长子伸长胳膊把手递给她,翎儿不敢丝毫迟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李圭的手下眼疾手快的划开了翎儿的衣服,把她从瓦砾中救了出来。
那是十年前,翎儿只有八岁,皇长子也不过十三四岁,从此以后李圭给她起名叫翎儿,她服侍他饮食起居,再没离开过。
翎儿说起皇长子一脸崇敬之意,瞧着她的行为举止和衣着服侍,大约她已经是皇长子的侍妾。
知元与沐德唏嘘不已,院子清理的差不多,沐德问道:“大哥哥和承恩侯去哪了。”
翎儿答道:“公主有所不知,每每下了大雪,很多牲畜棚就要被压塌,牛羊多有死伤,大雪不通路,若没有足够的牧草牲畜根本度不过这个冬天。殿下与承恩侯去给牧民清路去了。”
说完她转向知元,“齐将军也去了,还有令姐许将军。”
沐德听罢吵着也要去,知元想见姐姐,便给沐德穿上最厚的衣服,由翎儿带路,一起去寻他们。
一路只有雪白,马蹄踏着乱玉一般的雪艰难向前走着。公主索性跳下马自己走在前面牵马,这一路已经被清理过了,好走一些,知元便没拦着。
直走了十几里,才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在清路。
等靠进些,有两个卫兵拦住她们去路,冷冷道:“姑娘请止步,前面雪大难行,回家去吧。”
望月摘下贴身的玉佩,笑道:“请小哥帮着把这个给许知夏将军,就说望月来找她。”
卫兵将信将疑,翎儿走了出来,亮出婺王令牌,卫兵肃然起敬的让开路,把玉佩还给望月,恭敬道:“贵人们请。”
知元远远便见到姐姐正带着一众人清雪,激动的跑了过去,知夏一抬头,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妹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知夏抢先跑了过来,一把搂住知元,流泪道:“该死的卓靖持,还骗我说他是自己来的。”
知元抱住姐姐,两年未见,姐姐黑了许多,也结实许多,一身的英武之气。知元握着知夏的手,她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老茧,知元心疼道:“姐姐,你受苦了。”
知夏摇了摇头,笑道:“从前在家的日子好似一具行尸走肉,到了这里才是真正活着。”
齐云英远远走过来,先向公主请安,又对知元道:“总听知夏说起你,百闻不如一见,我是齐云英。”
知元擦擦眼泪,施礼道:“将军好,我是许知元,承蒙将军厚爱,见姐姐如此,承蒙将军指点庇佑。”
齐云英谦虚道:“大军安然,全靠知夏辅助我,若无知夏,便无翟辽太平。”
知夏抬起头看着齐云英,微微一笑,知元这才用功夫打量这位从前的京城第一美女。她的脸是健康的橄榄色,既不过度白嫩带着幼态,也不是黑黄苍老,而是散发着勃勃生机的美,与京城中的美人大不相同。她的眉毛睫毛都很浓密,因为寒冷,脸上有两点淡淡的红晕,充满了蓬勃生气。一双圆圆的笑眼里还有些过去高门贵女的样子,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女性化的装束,却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卓靖持扛着铁锹走过来,自得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了吧,齐将军是京城第一美人。”
知元看他一脸的沉迷,故意道:“哎?怎么不见唐将军。”
知夏担忧道:“芜苒的病一直没好,将军叫她好好养着。”
卓靖持摸了摸鼻子,一言不发的走开了。知夏对他的背影笑了起来,又对沐德道:“公主别回去了,请公主到我们大营去用晚膳。”
沐德笑道:“几年不见,云英姐姐知夏姐姐与我都生分了,不过大营还是自然要去的。”
李圭并没和众人一起回大营,他带着翎儿和亲兵去给牧民们送饲草去了。晚宴设在齐云英帐里,沐德坐在主位,齐云英在沐德左手边,知元坐在沐德对面,旁边隔着卓靖持坐着知夏。
四个女子皆是男装,除了齐云英,剩下的三个一看便知是女子,唯有齐云英剑眉星目恍若一个瘦弱的公子。
知夏的目光一直跟着齐云英,她举杯她添酒,她吃菜她就选她喜欢的夹给她。中间有人来报军务,知夏便心神不宁的看着帐外,知元说了好几句她都只敷衍着。
知元一时失语,眼前丰盛的菜品都索然无味起来。卓靖持看似毫不在意,故意寻些话题来不至冷场。
齐云英回来时,知夏忙柔声担忧道:“没事吧?”
齐云英安抚一笑,“没什么大事,咱们先吃饭。”
她一回来知夏才又有说有笑起来,讲起军营里的趣事,逗得沐德前仰后合。卓靖持只吃了一半便去芜苒帐里探视,军营不能留宿外人,知夏也不能离开,晚上齐云英命几个女兵把公主卓靖持和知元好生送回婺王府。
公主在车里,知元喝了些酒,偏要骑马发散发散,卓靖持也没拦着,知道她有酒量骑术也不错,就由着她骑的飞快。
望月早早备好了热水给她们洗漱,知元服侍公主睡下,自己睡不着,就穿着皇长子的貂裘在院子里看雪。
雪夜澄澈,沁人心脾的冷空气里好像还带这些淡淡的甜香,知元贪婪的呼吸着,突然想起太子,不知他身在何处,此刻心境如何。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妩媚的月亮,如果他也在看月亮的话,那他们看的就是同一个月亮。从翟辽吹过知元的风,如果往京城去的话,也会吹过太子。
知元正在出神,忽听身后有踏雪的声音,知元回过头,李圭正带着人路过她和公主住的小院。
李圭对她一笑,并没有走进来,“表妹还不睡吗?”
他也叫她表妹,难怪知元看他面熟,他们兄弟长得真像,特别是下颌线那里,角度都是一模一样。
知元没说话,李圭后退一步,试探问道:“许尚宫?”
知元方觉失态,忙收回目光,朗声道:“殿下唤我表妹即可,咱们本就是亲戚,何必这么生分。”
李圭笑道:“那表妹也不必称我为殿下。”
知元微笑着行了礼,看着他的眼睛笑道:“那,晚安表哥。”
李圭对她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在知元没有看到的远处,翎儿认真问李圭,“殿下好像很喜欢她。”
李圭没有看她,自顾自神往道:“皇后娘娘卧室里有一幅画,我小时候那幅画常陪着我,她好像从那幅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翎儿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好奇,她也想看看那幅画。
送平安的书信还没到京城,没有圣人的指示公主只能一直在翟辽。皇长子忙着为牧民清雪,又要分派人手保护公主,进度有些慢。
沐德闷着难受,一定要和李圭他们一起出去,知元左思右想,跟着李圭和他的亲兵还有齐云英的部将们待在一起,总比在这府里安全,况且还能经常见到姐姐,便也答应了。卓靖持也很高兴,这样他就有更多机会溜出去见芜苒。
沐德提着小竹篮,里面包着厚厚的棉被,棉被里侧放了几个汤婆子,汤婆子上面有王府侍女熬的热汤,清到一户牧民家门口,沐德便给他们倒上一碗。
这里的牧民对李圭很熟悉。大人们都很羞涩不敢靠近,一家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见到李圭便要他抱,抱着他的脖子说了几句话,便牵着他的手去羊圈。小女孩抱出一只小羊羔,骄傲的给李圭看,她用并不熟练的汉语说着“具诚哥哥,给你看我家新下的小羊羔。”
小羊羔很小,全身雪白的卷毛,乖乖的被小女孩抱着。沐德第一次见到小羊,忍不住好奇的摸了摸。
小女孩天真的问,“你真漂亮,你是仙女吗?”
李圭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蹲下和她说话,“她是,她也是我的妹妹。”
小女孩手一伸,把小羊举到沐德面前,“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知元低声在沐德耳边道:“公主收下吧,但不能白白拿着,这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来源。”
沐德欣喜的接过小羊,小羊在她怀里咩了一声。沐德顺手摘下发簪放在小女孩手里,“我会好好照顾这只小羊的,这是我最喜欢的发簪,送给你。”
牧民诚惶诚恐的跪倒,嘴里不住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王爷给的,不能再要公主的发簪。”
沐德把发簪插在小女孩小小的发髻上,问她小羊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开心道:“它叫别勒霍琪,用你们的话说,就是暴脾气的宝贝。”
沐德大笑着学着她的语气叫小羊为别勒霍琪,还向她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这只小羊。
那天夜里,李圭突然来找知元,他没进屋子,只是站在外间请望月帮他递进来一幅画。
画里画着小女孩高举小羊送给沐德,沐德弯腰给小女孩别上发簪,一旁站着知元、知夏、卓靖持、望月还有翎儿,每个人都有,唯独没有他自己。众人皆是笑意盈盈,他的画都能抓住每个人的特色,只有寥寥几笔便能叫人轻易地辨别出来是谁。不知是不是知元的错觉,他画她好像更精细一些。
知元亲自捧着茶杯走到外间,李圭先是低下头看着别处,然后才接过茶碗道了谢。
李圭请知元先坐自己才坐了,指着画道:“这一幕当真是很美,我想画下来寄给父亲母亲看,也让群臣看一看沐德的仁爱。”
知元点头道:“殿下这幅画画的真好,要不是公主已经睡熟了,真想把她叫起来看看。只不过为什么不画上自己呢?”
李圭低头道:“表妹玉雪聪明,这便是明知故问了。”说罢他起身对知元笑了笑,拿回那幅画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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