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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卓靖持


卓靖持明知此行风险极大,他不是章昀成,他是上过战场的将军,一路险恶他更清楚。

        皇后于卓靖持有恩,他自幼长在宫里,表面上是无上荣宠,实际是人质。要是童年无皇后庇佑,卓靖持不知会在这深宫中受怎样的冷落。太子一直敌视卓靖持也不仅是因为芜苒,也因为卓靖持小时候分去了他一部分母爱。卓靖持自然明白为什么皇后选他和知元去送,若不是极度信任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母亲连着哭了好几夜,父亲也总是默默不语。看这样子,要是能用性命把儿子留下来,王妃可以立即赴死。

        孝昌王青年时便追随圣人,他太清楚圣人的阴鸷狠辣,事实也证明如此,当初和孝昌王一起在军中效力的同僚,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个了。

        对于权势的追逐也得在生命面前让路,孝昌王只想让卓靖持活着,做个富贵闲人,再没出息也比没命好。当初卓靖持要去北衙禁军效力时,王爷把他关在家里好几天,奈何被他跑了出去,这两年王爷王妃有了年纪,更加娇惯子女,又想到卓靖持不是在他们膝下长大受了许多委屈,只好随他去。就这么一次放纵,就让卓靖持惹来天大的麻烦,这一次出去不知道还会引起什么祸端。

        临走前皇后也让知元回家一趟,虽然她自己已经伤心欲绝,还是体谅知元这一去至少走上半年,也要和家人团聚再走。知元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阶柳,让她盯着皇后的饮食,绝不能吃到香芹,而且要对所有人保密。

        知元很想安慰皇后,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盼着公主将来早些有了子女能回京生活。在知元心里公主还是个孩子,想到她就要嫁人生子,心里竟满是抗拒。

        许家上下也都是悲痛之色,这一去若是平安送到也就罢了,若像荣慧公主那样,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该如何是好。

        知元免不得强打精神与祖母说笑,这两年她们姐妹都离开了家,祖母上了年纪再也不愿意抚养孙辈,又时常觉得寂寞,几乎每隔几天都要给她们姐妹三个写信。

        大姐姐二姐姐那里书信不太通畅,好几个月才有一封回信。知元在宫里不便,很多话又不能明说,好不容易回来又要去很远的地方,祖母真是老了,竟然低声埋怨起圣人来。

        知元忙起身打断了话题,她知道雨探无处不在,要是刚才那几句传到圣人耳朵里,整个许家都要没命。

        老太太自觉失言,也忙转了话题,叮嘱知元路上要加着一万个小心。乳母王妈妈在一旁,想哭又不好哭,只得跟着老太太帮着知元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要准备,又回内室准备给知元带些她平素的喜欢的东西。

        三太太过了晚膳的时间才回来,右相家里有宴席,她好像喝了些酒才回来。

        知元见她醉态,又见祖母不在这里,忍不住道:“母亲还是少去右相家,咱们家是外戚,本来就够点眼了,和权臣家眷常来常往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太太眉毛一立,讽刺道:“哟,这才进宫几年啊,拿起女内相的款儿,教训起你母亲来了?”

        内相原本是说黄门的话,卓靖持灼华他们也常爱开知元的玩笑,只是这话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就让知元格外不舒服,本就伤心,一听此话更是几乎要落泪。

        王妈妈打圆场道:“三姑娘思念太太也要好好说话,瞧把太太气的,快到身边去给太太敬杯茶。”

        知元原想依言圆过去,三太太却横眉道:“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没教训,倒是奶娘先说话了。”

        王妈妈脸色一红,忙窘迫的退到一旁,知元见实在不堪,也不与母亲争辩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

        三太太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道:“这次回来能留几天?怎么皇后娘娘好心把你放回来了?”

        公主出嫁是密事,知元只对祖母说了,到了母亲这里不便说实话,只说:“娘娘体谅边疆将士辛苦,派我去慰问齐云英将军,临走前让回家看看。”

        三太太一听齐云英眼睛都亮了起来,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惊喜道:“太好了,你父亲最近大概就在那里,你等着,我去收拾些东西你给他带过去。”说完还不待知元答应,便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祖母拿着一个小枕头走了回来,见三太太走的飞快,疑惑的看了看王妈妈。

        知元不愿提起方才不快,见那小枕头是她幼时枕的,想不到祖母还留着。

        许老太太笑道:“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离了它都不睡觉,有一天王妈妈拿去洗了,你坐着哭了一晚上,哭的你两个姐姐睡不着,都跑到我屋子里来挤着。”

        知元接过枕头,爱惜的摸了摸,颜色花样都已旧了,确十分干净,一定是祖母平时让人隔一段时间就拆洗保养。

        祖母握着知元的手,“三丫头,别的就不拿着了,这个枕头你带着,人在外面睡不好,有一件旧物就能安睡,睡得好才能照顾好自己,也保护好公主。”

        知元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又不愿在祖母面前哭,忙打着哈哈,推说困了,一个人回了房间。

        这间屋子从前姐妹三人同住,后来是两个,现在只有知元自己了。每次从宫里回来都住不惯,屋子太空旷,让人难受。

        知元睡不着,才入秋,晚上并不算很凉,知元披上衣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外面月光如水,整个院子都看得一清二楚。知元缓缓坐在从前常坐的摇椅上,眯着眼睛,院子里好像还有她们姐妹的欢声笑语。

        “你也睡不着吗?”

        知元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卓靖持趴在墙头上,只露出个头来,在这半夜三更的,冷不丁看上去异常恐怖,幸好他长得黑,要是像太子一样白就得吓死人。

        卓靖持轻轻一跃,坐上墙头,他好像喝了酒,身形不太稳。知元气急败坏的走到他面前,跺着脚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你老上墙头坐着干什么,吓死人了。”

        卓靖持并不看她,抬头看着月亮。“我怎么也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这个时间还醒着并且能和我说说话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知元环顾四周,轻声道:“我们家里很多护院,你快下来,一会该被人看见了。”

        卓靖持奇怪道:“看见就看见,你怕什么。”过了一会他才喃喃自语道:“哦,对了,男女有别。”说完他跳了下来,反客为主的坐在知元的摇椅上。

        “我真的睡不着,不知道能不能把沐德平安送到玉和。”

        知元也很担心,战事未定山高路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卓靖持灵魂出窍的自言自语道:“你知道吗?沐德小的时候特别可爱,软软的一小团,我小时候在宫里没人理我,我就去皇后娘娘那坐着。”

        这些话他从来没讲过,知元正等着下文时,卓靖持又没正形道:“你都不知道,皇后娘娘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有多美,我小时候每次见了她呼吸都要放慢一些,我怕我的呼吸会吹坏她。”卓靖持侧头看知元,“那种感觉你懂吗?”

        知元翻了个白眼,“我不懂。”

        卓靖持继续痴迷道:“你不懂很正常,我小时候总是在想,等我长大了,要是能娶一位那样的妻子,此生别无所求,永不纳妾。”

        知元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又不好真的伸手,只好用手里的团扇打他一下,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想死回家一个人说去,别在我家说,这要是传到圣人耳朵里,你死定了。”

        卓靖持笑道:“放心吧,在你们家里说的话,绝传不到圣人耳朵里。”说完他又神神叨叨的取出知元的小金簪,“这个还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来摔变形了,我找人修了修,只能大致复原。”

        知元接过来,这只是一根素金簪子,簪头什么装饰也没有,看起来没过去圆润了。簪尾被磨平了不少,卓靖持还真记仇,等知元再抬头时,卓靖持已经悄无声息的走了。

        知元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望月叫她起床时,知元的眼睛红的像兔子,脸也肿了一圈。望月忙取来冰水给她敷脸,一面敷一面念叨:“一会太子也来,姑娘弄得这么憔悴,太子看了还能喜欢了吗?”

        知元一把扯下冰毛巾,“他喜不喜欢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这样。”

        望月忍着笑道:“好好好,那妆也不上了,苍白着脸,那才叫楚楚动人呢。”

        知元作势要用冰毛巾去扔她,望月笑嘻嘻的躲开了。

        红玉推门来,笑道:“老太太说姑娘走的早,她老人家起不来就不送姑娘了,让姑娘一路好生照顾公主,早些回来。”见知元神色落寞,红玉靠近些道:“老太太怕见了姑娘难过呢,姑娘开开心心去吧。”

        知元郑重道:“请姐姐提醒祖母多出去走动,别一个人闷坐着,冬日难挨不如到咱们南边府里猫冬,等明年夏天我也就回来了。”

        红玉点头答应着去了,知元急急忙忙收拾停当要走,家里三位太太来送她,大太太二太太都牵着手嘱咐许多,唯有三太太指挥左右牵出一辆车来反复道:“这是给你父亲的东西,你一路好好看管,到时候先去寻你父亲,亲手交给他。”

        大太太看不过,阻拦道:“孩子是去劳军,自己带着这么多东西,让别人怎么想。”

        三太太满不在乎道:“一路上人多的是,随便找个车放上不就得了。”

        知元只想快点离开母亲,忙命小厮赶着车送她。她不回宫,要去皇后娘娘的私产,涵拾山庄。

        卓靖持到的早,见知元赶着车来,嬉笑道:“平日里看你也没这么娇贵,带这么多东西也不怕人非议。”他一面说,一面早就指挥左右把知元拿来的东西搬到送亲的车马上去。

        知元看看左右,大概皇后还没来,公主已经在这里住了几日,这几日对外都说公主生病不能见风。

        知元见卓靖持一脸神采飞扬,自己面色苍白眼睛泛红,不愿站在他身边,起身向内室去看公主。

        不料公主还没起床,倒是太子坐在外室喝茶。知元躲闪不及,便行了礼要转身出去。

        太子放下茶杯,毋庸置疑道:“站住。”所有服侍的宫人都默默走了出去。

        知元本不怕他,可他从未对知元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生起气来实在是太像圣人,声音神态都像,知元心里一惊,背对着他停了下来。

        太子并没起身,依旧冷冷道:“我不想你去,但是有你在我才能放心,你走之前,我有几件事情要叮嘱你。”

        知元回过身,“公主的脾气秉性生活习惯我比殿下清楚。”

        太子起身走到知元面前,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上,强迫她靠近自己。

        “我想告诉你,不许你和卓靖持走的太近,送亲的队伍里有我的眼睛,他会告诉我你的消息。如果有危险,带着我妹妹先跑,壶州、別褐、湄連的太守都是我的人,我已经托人送去密信,你有任何问题就去找他们,不要相信其他人。记住了吗?”

        他的气息实在是太近,四周充满了他的味道,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对知元坦白了他的党羽,知元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不能这样,这样很不对,知元猛的推开太子。

        太子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他低声道:“我们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告别,不能用来吵架,等你回来,再告诉我我到底哪做的不对,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知元狠心道:“殿下是太子,太子不会有错,错的是臣下……”

        “停,”太子制止了她的话,“我不要听这些,把我妹妹平安送到,快点回来。回来再说这些,现在你要向我保证,未来的每一天,你都会想我。”

        知元会想他,但不会让他知道。

        知元实在说不出口会想他,也很难拒绝,就在此时卓靖持推开了门。知元忙挣脱太子,太子却不紧不慢的放开手,故意让卓靖持看见。

        卓靖持嬉皮笑脸道:“我来的不巧了,我只是提醒一下得叫公主起床,有个小黄门来报,皇后娘娘已经从宫里出发了。”

        知元感激的看他一眼,快步走向公主的卧室。小姑娘睡得正香,知元坐在脚踏上,轻轻抚摸公主的额头。沐德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天真的问,“我该起床了吗?”

        知元点点头,扶着公主起身梳洗。

        皇后娘娘穿着大斗篷,带着面纱,只带了阶柳出来。沐德笑着对母亲道:“母亲,就当我出去玩了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知元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侧过头假装去忙别的事,皇后却叫住了她,“和你们同行的还有宋王与王妃,你和卓靖持在外面就扮作他们夫妇。”

        阶柳准备了几身王爷的常服给卓靖持,知元瞧着都是王爷平日里穿过的。

        卓靖持诚惶诚恐的跪接了王爷的衣服,紧张道:“虽说是为了保护公主,可到底也是僭越,臣不到迫不得已,不敢穿上王爷的衣服招摇。”

        卓靖持未免过于惜命,这种时候也首先想到将来被参奏怎么办。

        皇后好像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承诺道:“放心穿吧,这是圣人的意思。”

        临行前,皇后抱住公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公主点了点头。谁也没哭,但心都好像被大石头坠着沉入了海底。

        知元陪着公主坐在车里,身后是浩浩荡荡五百多人的送亲队伍,皇后的身影在一点一点变小,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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