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赏梅宴

书房里，李尚平正在处理公案，李念儿亲自端着松糕乳饼，半跪在地上给亲爹奉上一盏清茶：“父亲，有一件事女儿想请父亲的意思。”

        “从帐薄上看，去年一年父亲的职田收粮一般，不过加上父亲的禄米，比起旁人家已经算是多的了。我想着去年是个灾年，今年又有瑞雪，不若今年咱家与佃农五五分账，一来是父亲慈悲心肠，让他们缓口气，二来，开春二月的时候，清意和承宗都到了考学的时候，也为他们积些福气……”李念儿捧上带来的松糕乳饼，笑吟吟掰着手指头跟李尚平算银子：“这样一来，佃农们喘口气，今年的收成也不会太难看，况且咱家的进账也少不了太多，比起今年的二八分账，也不过是少了三成，折算成银子的话也不过几百两。父亲以为如何？”

        李尚平看着女儿与亡妻八分相像的脸庞，接过账本，手里捻了一块松糕，却是多年前的滋味在口舌上绽开，仿佛这会儿同他打商量的不是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而是多年前的结发妻，也这般捧着账本小食同他商量今年要不要给佃农免两分银钱。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样，碰上什么灾年旱年自己先急得团团转起来，想方设法的宽松些，怕折了我为官的福分……”李尚平默默用着糕点，思绪已然飘远了。

        李念儿陪着他追忆往昔，心下却不由得唾弃起自己来，母亲当年是真的为善，可惜老天爷没叫她碰上一个好夫君。

        “……这很好，还有，你也是大姑娘了，该多买些脂粉钗环什么的打扮打扮自己，别学你母亲成日家素面朝天的。”李尚平允了减负的主意，思虑过后又提了清澜院的月钱。

        “父亲。”李念儿故作一副娇态，“女儿还小呢。”

        “说不得今年就要嫁出去了，还小呢！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作主，你继母出身不高，眼皮子浅，咱家姑娘可不能随便嫁了出去。”李尚平说了两句，便让李念儿先回去，想起温氏来，抬脚去了后院。

        后院。

        温氏正歪在暖阁的炕上，脚下放着热热的烘炉，一旁的菡萏正回话道：“太太，大小姐说那些绢花她很喜欢，谢太太爱重。”

        “哼，卓家送来的敲门礼，罢了，那个卓云新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温氏半阖着眼，手里捻着佛珠，示意菡萏过来捶腿。

        菡萏很是乖巧的拿了小金锤在温氏腿上轻轻敲着：“太太是吃斋念佛的人，佛爷会保佑太太心想事成的。”

        正巧李尚平掀开帘门进了暖阁：“你这倒是够暖和。”

        温氏闻声睁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来：“呀，老爷来了！快坐快坐。菡萏，去给老爷捏捏肩。”

        “夫人刚刚说卓家，可是新任的翰林院学士家？”

        “可不是嘛，秦夫人前两天过来了一趟，说是想问问我们家大姑娘可曾定下了，若是没有，便想替她家三子求咱家大姑娘。”温氏眉眼弯弯同丈夫说起这门亲事：“卓家虽然是前两年才进京，家境上差了点，可听说卓家三个儿郎都有乃父之风，虽说如今还在书院里读书，还没有科举入仕，但秦夫人说，他家三郎性格温润。我想着咱家这个大姑娘的情况实在是不太好说亲家，她先是克死了母亲，老太太抚养她不过一年也撒手人寰，命硬的很，她又是个主意大的……”

        温氏的絮絮叨叨在李尚平越来越黑的脸色中逐渐消了声。

        李尚平一甩袖子：“卓家三郎，我怎么记得是个缠绵病榻的？”

        “老爷，您想啊，咱家大姑娘毕竟名声不好，难得秦夫人不嫌弃她命格硬，要给大姑娘说个四角俱全的亲事有多难您不清楚，好人家挑媳妇啊，都不喜欢……”温氏又想劝道。

        “不喜欢后娘养的！”李尚平声音里带着愠怒，“大姑娘的婚事不用你操心！她和清意日后嫁谁家娶谁家都不用你管！”

        说着抬脚便想走，忽地又想起来今日过来的大事：“昌阳公主府递了帖子来，说过几日要请念儿去梅园赏梅，你这些年克扣了清澜院多少份例我不管，但念儿这次赴宴要是丢了咱们侍郎府的脸面，当心你的皮！”

        只留下温氏怔愣在暖阁里，连留人的话都没说出口。

        “长公主？她哪来那么大的脸让长公主请她赏梅？！”温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气的唇抖手也抖，拿起桌上的热茶摔在菡萏脚下：“这个，这个贱人！”

        菡萏被热茶泼了脚，身前又是碎瓷片，但还得跪下请罪：“太太息怒。

        暖阁厚重的棉帘被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团子掀开闯了进来，李承嗣被毛绒绒的斗篷裹成一个喜嘟嘟的小雪球，小脸红润的赛红苹果，跟她展示着：“娘，萱嬷嬷给我做的小老虎！”

        温氏慌忙敛去脸上的狰狞神色挤出一个笑来，摸摸自家乖儿子的脑袋：“是盛哥儿啊，这小老虎做的真好！”

        李承嗣嗯嗯点头：“是因为儿子这一旬都有听嬷嬷的话，嬷嬷才做了奖励我的！”

        “是，是吗，盛哥儿真乖。”温氏脸上的笑有点僵硬。

        跟在李承嗣身后进来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嬷嬷，老嬷嬷虽然冲她行了一礼，可脸上看不出半点对温氏的尊敬：“太太，承嗣少爷该回房继续习字了。”

        “……嗯，去吧！”短短三个字，仿佛从温氏嘴里挤出来一样。

        她恨毒了李念儿，如果不是李念儿，她根本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盛哥儿是她的亲儿子啊！都是因为李念儿，她的儿子才会被那个老东西教导！

        “你想把我弟弟养成废物？凭什么？”小小的女童在宗祠祭祀这样的大场面将事情闹出来，整个李家的族老都认为她不堪教养之责，连她的亲儿子都要被李尚平的奶母夺走，可如今，这个害惨了她的人居然得了昌阳长公主的帖子，自己还不许插手她的婚事，凭什么！

        “李念儿！”温氏恨恨咒骂道。

        这些天被送到清澜院的东西越发的多，曾经短了她的妆花缎，月白纱也源源不断的送进清澜院，到第三天，管家李福甚至还给她送来了一匣子的东海珍珠。

        “给大小姐问好。”李福眼睛小，偏偏对谁都爱送出一张笑脸，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小姐，老爷接了昌阳公主府的帖子，请您三日后去京郊的玉梅园赴赏梅宴。”

        “哦？”李念儿有些吃惊，脑子转的飞快，自家父亲是个醉心仕途的，对于自己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其次重名声，若是只为了她的亲事便与昌阳长公主搭上线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倒是不知道自己是遇着了哪路贵人。

        李福恭敬笑着给她解惑：“是昌阳长公主亲自下的帖子，许是咱家名声好，小姐又不常有机会出门，所以给咱家递了贴。老爷说，只要不出了格，带什么礼，穿什么衣，坠什么簪，一应走公库。”

        “劳管家爷爷传话，就说念儿知道了。”李念儿微微施了一礼，心中有了成算。

        赏梅宴那一天，李念儿带了两坛自己酿的桂花酿并一罐糖渍梅花上了家里的马车，她今天的打扮相当低调，衣裳颜色选的青绿，披着石青弹墨藤纹斗篷，头上的流苏簪钗等等都是选的不显眼的款式，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倒是身边两个丫鬟都比她紧张，姚黄绕着自己的头发都快打成一个死结，魏紫紧张到脸上只剩下一个表情——木。

        “放宽心，听说长公主近年时常找一圈官员家的女儿一起办个宴会玩乐，如今大约是轮着我了，到玉梅园之后，少说话，收守规矩，出不了什么大错的。”李念儿宽慰道。

        原本颠簸着的马车晃晃悠悠慢了下来，李念儿睁开眼睛，脸上挂起明媚的笑容：“要到了，准备下车吧！”

        果不其然传来车夫粗犷的声音：“小姐，到玉梅园了，小的去那边茶棚等着您。”

        “嗯，这五个大钱您拿去吃茶。”姚黄探出车门，递给了车夫赏钱，然后兔子一样蹦下马车。

        车夫憨厚笑笑：“谢主子赏，这边有马凳，小姐当心脚下。”

        玉梅园原本是前朝一位贪官置下的庄子，为了讨夫人喜欢种了一大片的梅树，后来抄家后收归宫有，后来似乎是赏了宁王府，宁王妃命人拆了梅园的院墙，每逢花季，都会有不少文人墨客来此赏梅吃茶，原本的玉梅园如今春柳夏荷秋桂冬梅一应俱全，一年四季都是绝佳的赏景地。

        “哎，那边那位小姐是不是那位李侍郎家的姐姐？”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大家小姐和旁边的好友轻轻咬耳朵。

        好友亦小声回到：“平日里不常见她出来呢！”

        李念儿面上从容不迫，心里亦是捏了一把汗，只目视前方端正的向里走去。

        “念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李念儿微微睁大了眼：“是夏家姐姐？”

        来人梳着已婚妇人头，翠髻如云堆，头上带着一支点翠凤凰吐珠钗，仍如李念儿记忆里一般丽丽动人：“自上次一别，你我有三年未见了。这些年我随郡王外放，都没赶上你的及笄礼。如今可好，出门前还想着给你补上，结果到了才发现手里空空。”

        夏淳儿好不懊恼，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罐糖渍梅花。

        李念儿笑道：“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记忆欠佳啊，我可想着今日说不定要遇见你，还专门给你带了一罐糖渍梅花。”

        “哎呦，瞧我这记性，快快快，妹妹快同我去拜见长公主。”夏淳儿拍拍脑门，抱着手里的糖渍梅花，心里吃了蜜一样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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