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枫岭·上
三人在经过落枫岭唯一一条能走车马的大路边埋伏了三四天，墨鸦指挥白凤布下多个陷阱，千离尔则在一边划水（偷懒），终于在第五天等来了一队商旅。
据姬无夜道，那队商旅来自大漠，货物由一种奇特的动物背负而行，它们形似骏，背有双峰，颈系铜铃，尽量避免伤亡，带回姬府。
墨鸦正在思考如何执行上司的命令。一开始，姬无夜只要货物和活的领头人，然后又看上人家的动物，明面上说是要“尽量避免”，其实在暗示要全部带回。墨鸦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
白凤到底是个杀手，还是个少年杀手，转眼间就能把反感抛到了脑后遗忘，掠上一株古木的树冠张望起目标来。只见翩翩少年仅以一足之尖稳立于树梢，一面观察远处的商旅，一面在心中计算他们何时会来，算得无聊便环望林子一圈，发现了在一棵树底下蹲着的千离尔。千离尔正用手指在树根上画着什么，白凤虽然看不真切，但凭借直觉，这家伙一定在偷懒。
白凤有些烦了，落到墨鸦身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白羽，顺便看眼正思考中的墨鸦，后者居然没有理他，着实无趣。
白凤叹口气，随意寻了个地儿坐下，这一坐，就坐到了正午。
“咔嚓。”
一声足音，像是谁踩到什么枯枝似的。
三人同时屏息竖耳。
“铃铃铃——”接着是低沉得有些发闷的铜铃声。
无须言语，三人迅速躲起。
不久，一队奇特的商旅缓缓出现在大路一端。领头者与十多位追随者个个头缠布巾，穿着鲜艳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绸子衣裳，骑着姬无夜所说的奇特牲灵。牲灵们约有五十头，用长绳系成细细长长的一队，每一头都戴着铜铃，身上挂满了货物，行动起来十分沉稳。中午的日光和他们金棕色的皮毛相映生辉，在林地上洒下金色斑点。
商旅们骑在牲灵背上，走在正午的烈日底下。领头者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大约是饿了，拿了干粮来啃，又取了水囊畅饮。当水囊被小姑娘拔出塞子时，一股浓香呛鼻的烈酒气味冲出水囊，在林间弥漫开来。
墨鸦与白凤对视了一眼——诡异了，一个小姑娘居然还有喝那么烈的酒。
小姑娘饮得兴起，扬起脸大笑，笑声豪放潇洒而不失动听悦耳。她这一扬脸，教人看见了她的容貌。金红的及肩卷发衬得棕色的肌肤宛如最润泽的丝绸，深邃立体的五官带着异域的狂野，碧绿的双眸六分妩媚四分高傲，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大概是“艳”。艳得像沙漠里的红玫瑰，正午热情的太阳。虽然年岁尚小，但那抹苗条的、笼在绣满太阳月亮彩虹星辰的衣袍下的身姿和她的脸蛋，直直撞入人眼，不由分说地烙进人心。
好一个美人胚子！
“丹那塔。”领头者没回头，声音沉沉地说。
“亚希～”丹那塔娇娇地答，换了文雅的姿势掩口咯咯地笑，看起来俏皮甜美。“亚希”似乎是一句外族语言，但丹那塔再开口时，已经是纯正流利的韩语。她笑着问：“动手吗？”
尚有十尺才到陷阱区。
领头者沉吟不语。
九尺……
“亚希～”丹那塔甜甜地又一次说出这句语言，它的意思似乎是什么名字、昵称之类的。
八尺……
“再等等。”领头者威严地说。他的韩语没丹那塔那么纯正，但也很流利。
七尺……
白凤伏低了身子，锋利的银色指刺稳稳按在树干上，已经蠢蠢欲动。
六尺……
“阿丹，索米米其错。”追随者中，一个高大的棕色皮肤的男人开口了，他的嗓音很沙哑，像三天没喝水似的，但他的穿着之华丽，只在领头者之下。
五尺……
千离尔半倚半坐在一株巨树盘虬的枝上，她没有看树下的目标，自顾自擦拭着指尖的朱砂，清丽明秀的面孔上一派轻松之意。比起丹那塔气势汹汹直撞人眼的惊艳妩媚之美，千离尔更像一阵风，轻轻吹过他人的心田，除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凉意和香气，她什么都不留下。
四尺……
又有追随者沉不住气了：“阿丹！”
三尺……
丹那塔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显出几分慌乱，却又勇敢地挺起胸膛，颈间绿松石护身符闪动碧光。
两尺……
墨鸦身边的乌鸦有些焦虑地跳了几下，他安慰般看了眼。墨鸦闭上眼，鸦羽自掌心浮起，悬空，旋转，将一切声波反馈给他———听声辨位。
白凤和千离尔同时看见了墨鸦的动作，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一尺……
领头者突然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霎时间，天空黑了下来。
白凤与千离尔抬头一看，几张大网从天而降，与此同时，追随者们拿出了弓箭来搭弓射箭，一时间，上百支闪着寒光的箭如大雨降临！
千离尔迅速起身，闪入一个她早就选好的隐蔽角落。白凤到底是稚嫩些，在密林里轻功施展不开，来不及躲闪，一支箭射中了手臂，只听一声箭矢入肉之声，高傲的凤凰不幸挂彩。
咦？似乎并不是很疼。
白凤忍痛看去，手臂只是划出了一道不大的口子，几片染血的、支离破碎的鸦羽四散飘飞，他的脚底躺着一只为他挡了大部分冲劲的乌鸦，如果不是它，这支箭甚至不会射中白凤的手臂，而是心脏。
那么，谁能使得动乌鸦来救白凤呢？
是墨鸦。
“小子，别愣着！”墨鸦睁开眼，对白凤一笑。只见他又轻又快地落向地面，尽管追随者们射箭速度快，但墨鸦的速度更快，似乎只是瞬息间，就有两个追随者喉中羽刃，坠下牲灵。
白凤回过神，迅速拔出箭，一面旋了几圈避开冷箭，一面顺势弹出两枚指刺，又有两人坠地，血洇湿了土地。
“卡斯错！”丹那塔见到已有四人重伤濒临死亡，怒吼一声，抽出腰间的九节鞭便跳下牲灵，钢铁制成的九节鞭被她舞得呼啸生风，扭断了飞向同伴的羽刃。
领头者见丹那塔冲动落地，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这样是很容易受伤的。领头者沉吟一秒，抽出佩刀——那是一柄漆黑的长刀，泛着赭红色光芒的宽大刀身笔直如一根冰冷的直线，侧面刻着导血槽，开刃处薄得可以透光，它叫【暝】。领头者抽出刀，跃至丹那塔身旁。
领头者握刀，刀上凶气已苏醒，化为一缕血烟，盘踞于刀上，像一条从容不迫的老蛟。
领头者挥刀，血烟在这场人为的风里暴涨，血红的烟雾弥漫而过，百草枯，古木朽。幸好，血烟到了一定范围就不再扩张，这仿佛是一个领域，域外郁郁葱葱，域内成了血烟的天下。
有了领头者保驾护航，追随者们兴奋地跳下牲灵，他们放心抽出各自的长刀短剑，以痛打落水狗的姿势追击墨鸦和白凤。
领头者的加入，让原本只凭一腔怒火而战的丹那塔清醒不少，同时又胆量倍增——领头者都来了，还需要怕吗？
就这样，局面失控了。
本来应该是猎物的商旅们现在成了猎人，打得墨鸦和白凤措手不及。白凤还好点，虽然他是墨鸦的副手，但墨鸦总会护着他，可墨鸦没人护啊！加上上空已被网笼住，下方又刀剑成雨，躲到哪里都会有武器袭来，若不是有一众忠心的乌鸦愿意为墨鸦挡刀，恐怕他就要死于此地了。
姬无夜把这般重要的任务，仅交给两人执行，果然会出大问题！
白凤一边逃一边恨恨地想。
想完了，又觉得不对劲。
两人？
没等他深思，一种恐怖漫上心头，他一看，前方是悬崖！
墨鸦曾经在这里执行过任务，自然也知道前面是悬崖，他把白凤拉到身旁，沉声道：“悬崖左下方的那座山，你看到了吧？我之前去熟悉地形时，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山洞。快去！”他一掌击出，毫无防备的白凤便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墨鸦的最后一句是对乌鸦们说的，白凤被它们托起，像一片乌云托起，迅速而隐秘地消失在群山中。
墨鸦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像平日那样的微笑，背脊却隐隐颤抖——一只黑色的飞镖紧紧附在他的背上，剧毒正通过尖刺缓缓流入体内——他快要撑不住了。
墨鸦身后，十多位持兵器的追随者跟着领头者和丹那塔，那得意洋洋的脚步声已经接近，他转过身，将虚弱藏起，挺立于崖上——即使他自己活不了，也要拖延时间——白凤恐怕还未到山洞中。
“铮——”一声刀刃铮鸣，墨鸦面前的一棵巨树被拦腰斩断，连着压倒一片林子，尘烟四起，脚下的石崖也为之颤抖。血红的烟雾从缝隙间不紧不慢地漫过来，丹那塔的身影悠悠出现，身后紧跟着领头者和追随者们。
断木引起的连锁反应还在继续：“轰——”
丹那塔的脸庞在血烟中显得异常妖艳，虽然没看见白凤令她有些惊讶，但她很快收起惊讶，冲墨鸦微微一笑，这是猎人的笑容。
墨鸦也勾起苍白的唇——他听见了乌鸦们的叫声，白凤安全了。那么，为了防止自己落入敌手，百鸟组织的规定是……
墨鸦觉得身子已经被毒麻了大半，只是一阵山风，已经吹得他站不稳，顺势向外向倒去，坠下了悬崖。
为了防止自己落入敌手，百鸟组织的规定是，自裁。
丹那塔讶然，奔出来看他，这一看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脱离了众人的保护圈。
领头者大惊，张口欲吼。
一道白色的身影唰地而过，疾风扬起少女的秀发，她抬手成爪，欲击丹那塔的面门。
这个任务，是交给三个人完成的呀，除了墨鸦和白凤，还有一个千离尔。
丹那塔察觉有风，矮身躲过，舞鞭相迎过去，少女轻跃到空中，银鞭和白影互相追逐，罡风几乎撕裂了双方柔软飘逸的衣袂和裙摆。
而这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个破绽，少女直击而去，丹那塔被震退五步，千离尔也被九节鞭抽了肩，双方停顿一秒。
千离尔和丹那塔，两双眼睛对视。
千离尔终于看到了这个女孩的脸，明丽张扬得令人无法直视。
迷迭香飞快地调出记忆中的一张脸。
千离尔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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