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云晞篇
【玩家编号:0214】
【数据分析已完成】
【记忆状态:可提取】
探索历121年,一艘民用飞舰把他送来牧月星系。
那时他五岁,对一切事物感到新奇,尤其是那个黑发黑瞳、优雅美丽的女人——他的外祖母。
外祖母对他并不亲近。
外祖母对所有人都不亲近,包括深爱她的丈夫。
她一天大部分时间独自待在阁楼上。那座小楼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飞檐斗拱,华丽无比。屋子里总是萦绕着幽幽的香,芬芳馥郁,醇厚圆润。
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产自异域的“檀香”。
他看到年幼的自己,被妈妈抱上那座阁楼。
妈妈说:“这是我的孩子,姜云晞。”
优雅的黑发美人看他一眼:“为什么这样给他取名?”
语调有些怪异,但小云晞只注意到外祖母吐露的音节有多动听。
妈妈说:“因为我爱他,我愿意将血脉传承给他。”
外祖母说:“可你清楚,我们的文明传统和这里不一样,孩子并不会与祖辈重名。”
妈妈突然大喊:“我怎么清楚!你从没教过我!!”
她不知忍受多少年的委屈和愤怒,从孩童到少女再到人母,始终要不来母亲的回应。
外祖母只是安静地看她。
然后妈妈哭了。
她喃喃自语:“我爱云晞。云晞爱我。”那声音略带哭腔,越来越低,“至少有一个姜云晞,爱我。”
姜云晞,原来是他外祖母的名字。
再然后,他的下一段记忆。
仍是那座萦绕馥郁檀香的阁楼,优雅美丽的女人垂垂老去,黑发褪作灰白,漆黑的眼瞳仍然璀璨似辰星。
外祖父握紧妻子的手,低声唤:“云晞……”
他的妻子不看他。
他喉咙哑涩,像是哭泣:“你恨我吗?”
美丽却无生机的女人勾了勾唇:“总会有人买走我,不是你也是别人。你对我还不错。”
为了她,“丈夫”不惜重金收购异域珍品,塞满这座小楼。
日夜不息的山檀香、华丽精巧的拔步床、鎏金妆盒、琉璃托盏……
以及最值钱的,她自己。
很久以后,小云晞才明白,“血脉”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体内流淌着异域血脉。
所有人都说,异域即灾祸。
因为世纪之初,一名黑发黑瞳的异域美人,挑起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惨烈战争。
所以他们仇视异域,仇视黑发,仇视受诅咒的低劣血脉。
十八岁,姜云晞离家求学。
就在教室里,他遇到一个纯种的异域美人。
那双乌眸清澈又干净,带着某种空洞微笑的痕迹,彰显异域血脉的另一特质——低能。
越是美貌,越容易低能。
也因为这样,权贵热衷于“收养”异域孩子,既可以享受无上欢愉,又不用担心昏了头的宠爱分走家族产业。
学院那个异域美人,就是他们教授的“孩子”。
姜云晞说:“我记得教授有妻子。”
同学暧昧地笑笑:“是啊,那是他们夫妻共同的孩子嘛。”
姜云晞感到恶心。
“能做教授的孩子,算他走运了。”同学哼一声,不掩饰的轻蔑,“野种!”
异域血脉也分等级。
美貌惊人的,他们叫“灾星”。
智障低能的,“野种”。
像姜云晞这样,外表看不出血统、智力正常的,属于“杂种”。
偶尔他会注意那个“孩子”。
真是一个小傻子,什么也不懂,即便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恶意和淫辱,依然天真懵懂地笑。
姜云晞突然想到外祖母,怀着没有意义的爱恨,日复一日磨尽生机。
他竟分不清,哪一种命运更加残忍。
转眼到了毕业季,今天有舞会,明天有酒集,没有一天消停。
姜云晞难得参加一次集体活动,同学跟他笑:“你来得巧啊,今晚有惊喜!”
然后……
记忆开始模糊。
也许是他不愿记住。
呛人的烟酒,混乱的男男女女,灯光,忽明忽暗,红色天鹅绒,“哗——”
幕帘扯落。
嵌满宝石的莲纹金笼,锁链,懵懂无辜的眼睛……
笼子打开了,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拽到台上,大概弄疼了手腕,怯怯地垂低眼睫。
姜云晞心脏狠狠抽痛起来。
同学们开始笑闹:“我出五金,我先尝一口。”
“做梦呢你!”
“这是个野种吧?十金不能再多了。”
“一百。”
压抑低沉的怒吼迸出他的喉咙。
四周突然安静了。
玩笑而已,真有人竞价?不过是个野种啊。
无视众人讶异的目光,姜云晞面无表情说:“一百金元。我带她走。”
他就那样抱走了小女孩。
回到单人寝室,姜云晞给她洗澡,并没有发现恶心的痕迹。
他松了口气:“你以后住在这里。”
转念又觉得不好,宿舍楼鱼龙混杂,说不定撞进来什么人。第二天,他用母亲的遗产,在郊区买下一座独栋别墅。
母亲离世早,外祖父格外关注他,听说他收养异域孩子,没说什么,默默给他一笔钱。
后来,事情很自然地发展了。
他从黑市买下第二个孩子,第三个,五个、十个……
别墅渐渐不够用。
他决定办一所特殊学校。
虽然这些孩子智力低下,姜云晞还是希望,他们能学到一些东西。
他们也是完整的人。
办学的申请表送到州政府,几个月批不下来。
姜云晞前去询问。办事员好像很为难:“专收异域学生的学校……没有先例。”
他说:“没有先例,从我开始不行吗?”
他这个先例非常坎坷。
对异域的歧视渗入了星盟的方方面面,姜云晞每天都收到新的“规定”、“规定”,“必须”、“必须”……
他只能忍耐。
一步一步,听从政令安排,将学校建成一座囚笼。
探索历140年,沃尔斯州立寄宿学校落成。
教养孩子的花费逐年增加,他不能理所当然找外祖父索要,摸索着闯进商界。
分给孩子们的时间就少了。
隔月挤出一点时间回学校看看,都不容易。
他只能粗略得知,活动室需要重新装修,新来的舍监阿姨慈祥负责,食堂换了菜单,新开的手工课孩子们喜欢,还有校医……温柔地关怀每个学生,比他受欢迎多了。
校医擅长心理治疗,渐渐的,有几个孩子能顺畅说话了。
那一幕深深刻进脑海。
秋天的清晨,窗外压着铅色低云,秋风送爽,窗台上淡蓝小花随风轻荡。
小姑娘牵牵他的衣袖,口齿清晰地说:“校长,老师教我们取名字,我要取你的名,我叫小云。”
姜云晞跟着念:“yui?”
“不、不!”小姑娘急了,她一急就没办法好好说话,“我、我,不……云!云!”
姜云晞摸摸她的发,笑着唤:“小云。”
小姑娘很高兴,重重地点头:“小云!”
再后来外祖父辞世。
血脉相连的远房亲戚迫不及待露出獠牙,要抢回他这个杂种侵占的家族遗产。
辛苦打拼的事业几乎毁于一旦。还好,根基还在,只不过暂时艰难一点,私人星舰卖掉,今年不收新学生了,学校花艺的费用减一减,然后……
然后。
也是在秋天一个清晨。
熬了通宵,头痛欲裂。铃声乍响,姜云晞摁着太阳穴,烦躁地拍开通讯:“说!!”
微弱得快要断掉的声音说:“校长,我,好疼啊……”
他悚然清醒:“怎么了?生病了?医生不在吗?”
“救救我……”
姜云晞慌了神。
他慌慌张张赶回学校,冲进寝室抱出小云,竟没有发觉校园死一样寂静。
那个总是温柔对待学生的医生说:“她手术失败了。没关系,这是正常损耗,没太大影响。”
“什么、手术?正常损耗?她还能恢复是吗?!”
“不,校长,她的神经损伤不可逆。”
医生说,“正常损耗的意思写在办学条款上,您提供异域小孩,我对他们进行科学管理。”
姜云晞浑身僵冷:“科学管理……”
“您也知道吧,联邦最大的脑域研究中心,科洛西姆。”
医生解释,“其实科洛西姆并非官方机构,它的管控者对联邦很有敌意。我们不确定科洛西姆意识连接技术到哪一步了,会不会研发精神武器。为了避免不可控的情况发生,联邦必须开展科学研究……”
姜云晞愣愣道:“他们是我的孩子。”
医生笑道:“联邦感谢您的贡献。”
突然,躺在医务室的孩子手脚抽搐,发出野兽般可怕的低吼。姜云晞急忙前去看望。那孩子睁开冰冷无神的眼睛,抄起手术刀……
记忆就此破碎。
血。
月光。
一地的死尸。
“姜校长,你!!”
“联邦投入巨大心血的宝贵实验品!全被你毁了!!你等着上刑事法庭吧!!”
“杂种就是杂种!披上星盟的皮,还是杂种!”
杂种……
姜云晞抱紧怀里断了气的小姑娘。
她是人啊。
他们都是人啊……
他也,是,人,啊……
“小云晞。”
恍惚又回到童年。
馥郁的山檀香萦绕着他,美丽优雅的女人揽住他的肩膀,别扭却动听的声调说:“很抱歉我不能给你适合这个星系的血脉。很抱歉,以后你活在这里,会很辛苦。
“希望你明白,血脉基因不是原罪。
“希望你记得,这个宇宙,还有人盼望我们归去。”
外祖母指他看银河深处,那颗遥不可及的蔚蓝星球。
“那是我们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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