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颗青梅

长孙曜一怔，横眉竖眼地看向金穗穗左侧的空位。

        他早就应当将那占地方的桌椅劈了当柴烧，起码能给穗穗烤两条鱼。如此还算是有些用处，总好过现在。

        陆子盛悄悄瞥了眼那着了身青色衣裙的明媚清丽的少女，白润的耳垂处红得宛若娇艳的樱桃。他向盛老先生行过礼后，正要迈步却兀地觉得身后一凉，脊骨骨缝处散着丝丝寒意。

        他迷茫抬眼，只见那在后面站得笔直的少年，黑眸如墨满是敌意。陆子盛眉头轻皱，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旋即避开他的目光像金穗穗旁边的空位走去，随后坐下，骨节分明的双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动作优雅好看。

        长孙曜挑眉，看他这副书香门第贵公子的儒雅做派哼笑一声。幸亏前头坐着个凌释，这陆子盛显然有些不够看。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竟还会有觉得凌释顺眼的一天。

        金穗穗偏了偏头，正对上陆子盛看过来的眸。他朝她温和笑笑，穗穗微微颔首，礼貌性的浅浅弯弯唇角，然后便转过头，缓缓垂了眼睛轻叹一声。

        左侧原本无人，她算是挨着窗的。夏日炎炎时，有风从窗子悠悠晃晃地荡进来拂过本是极为舒坦的一件事，然后陆子盛坐下后便像一堵墙似的，直接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盛老先生的书童按照座位收着申论，屋内尽是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陆子盛一直注意着金穗穗的一举一动，听见姑娘细小的叹气声不禁悄声问道：“金姑娘是身子不舒服吗？”

        “啊？”金穗穗闻声转头，对上那双充满关切的温和眼眸忽地心虚起来。

        她嫌他挡风，他却出言关心。穗穗羞愧得脸红，不敢看他只摆摆手，轻声道了句“没有”便又转了回去。

        少女步摇微晃，叮咚作响。照进来的丝丝金光被宝石坠子析出点点五光十色的光斑落在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本就仙女般好看的姑娘更加灵动。

        宛若柔和月光，有着数不尽的诗情画意。

        陆子盛看得呆愣，耳垂的红晕逐渐扩散开来，悄然爬至面颊，又向下蜿蜒至脖颈，最终没入衣领深处。

        长孙曜看着前方挨着的两人，脸色渐渐阴沉，往日嬉笑的眸此刻犹如苍莽黑夜。

        两人间的互动半点不落地全都被他捕捉至眼中，他甚至恍惚瞧见穗穗同他说话时红了脸。

        长孙曜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抬步回到座位旁重重挪了下椅子随后坐下，低头在书箱中取出申论折了两下随手掷到书童怀中。

        金穗穗被他一连串的动作弄得目瞪口呆，不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身子微微倾了过去：“阿世你既带了，方才为何还要去罚站？”

        长孙曜凝眸看向她，目光却缓缓落在她身后的陆子盛身上。他悄然咧唇一笑，同样微微倾身将二人距离拉近，抬眸间，果然就瞧见陆子盛眼中的怅然失落，长孙曜唇角弧度更盛，眼中满是得意挑衅。

        “你说呀！”穗穗迟迟未等到他出声，又拉了拉他的衣袖。

        长孙曜低头，对上双漂亮可爱的圆眼。他心神微晃，随便胡编了一句：“刚刚没找到，方才才想起放在隔层中。”

        金穗穗满脸狐疑，总觉得他是在诓她。

        “今日仍是讲《战国策》。”盛老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扬声道，“将书翻至第五十三页……”

        穗穗坐正，低头翻开书。密密麻麻的字整整齐齐地跃入眼帘，伴随着盛老先生古朴有韵味的沉沉老声，不多时她便困得睁不开眼。

        金穗穗强自熬着，眼眶一片湿意。

        她又打了哈欠，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身旁的长孙曜。他环胸靠着椅背，一条腿随性地蹬在椅子上，扬眉笑得嚣张，神采奕奕的模样。

        金穗穗扁扁唇，明明昨晚一起熬夜补的功课，为何他一丁点都不困！

        正愣神的时候，恰好撞见长孙曜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穗穗立刻偏开头垂下眸子装模作样地翻书。

        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慌慌张张地按住胸口，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这种有如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了个现行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金穗穗抬手轻轻碰了碰脸颊，一上午再没觉着困。

        铃声叮当作响，盛老先生也不留恋，将书交给书童便踏了出去。

        一屋子蔫巴巴的人瞬时容光焕发起来。

        金穗穗专心致志地洗着自己的狼毫笔，隐约听见前头几位皇子们在说今晚的花灯会。

        她抬眸看了看，忽见长孙曜凑了过来：“穗穗，今晚去不去看花灯？”

        “嗯……”穗穗思考了一瞬，笑着点头，“去呀！”

        “那便一起吧。”一旁的齐晅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抬手拍拍前面凌释的肩，“阿释你呢？”

        那如雪山般的男子回头，金穗穗转眸看去。他唇边带笑，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眸中满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我今晚有事，你们同去罢。”

        金穗穗摸摸鼻尖，听闻凌释不去有些失落，但旋即甩开此事，开始一门心思盘算今晚是买兔子灯还是海棠花灯。

        长孙曜偏眸看向穗穗，眼睛一眨不眨。只觉得岁月闲静，想永远如现在这般偏头便能看见她。

        若是穗穗身后没有一个碍眼的陆子盛就更是十全十美。

        ＊

        入夜，街市上灯火煌煌如白昼，各色花灯争奇斗艳。杂耍班子热热闹闹，喷火、吞剑、胸口碎石……引得不少行人争相鼓掌叫好。还有五光十色的焰火照亮夜空，迷了月儿的眼，直将京都映得犹如龙宫般绚丽。行人摩肩接踵，人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

        金穗穗这看一眼、那也望望，只觉得一双眼睛实在是有些不够用。

        每月十五便是花灯节，她明明每次都来，却每次都是看不够。那些能工巧匠的巧妙心思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每次都是新鲜花样。

        金穗穗远远望见几丈外的摊位上摆了只憨态可掬的兔子灯，眼睛瞬间一亮。她扯了扯长孙曜的胳膊，伸手一只：“阿世，我想要那个！”

        长孙曜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只见那兔子灯脑袋身子尾巴皆是圆圆，玲珑剔透的十分可爱。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侧正仰着小脸对自己笑的姑娘。灯海下，少女披着熠熠生辉的光，明媚不可方物，仿若清晨的太阳，又好像皎洁灵动的月光，万千星辰灯火皆沦为她的陪衬。

        刹那间，长孙曜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阿世？”金穗穗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长孙曜恍然回神，不自然地别开眼眸，牵牢了穗穗的手往那小摊处走去。

        一路上，他目视前方不敢再看她。

        忽然，长孙曜兀地在人海中瞧见一人。

        那身着白衣，宛若清泉白雪般的男子牵了位姑娘，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他身手点了点那姑娘的鼻尖宠溺地微笑，缱绻亲昵。

        正是说今晚有事不与他们一起的凌释。

        长孙曜愣了愣，下意识抬步挡在她身前，神色紧张。

        他怕穗穗瞧见了会难过。

        可是……长孙曜甫一低头就瞧见她怔愣的眸，他有些懊恼，暗自责怪自己晚了一步还是让她看见了。

        金穗穗站在原地愣神，那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由得在心底感叹：那姑娘生得可真好看！

        没有失落酸楚，只有欣赏才子佳人的愉悦，甚至觉得格外赏心悦目。

        她抬头，看着面前身着描金红衣的少年。他眉头皱得极紧，满面紧张。

        穗穗伸手，点点他的眉心不愿看他皱眉。

        她仰视着他，看了半晌声音轻轻：“阿世，你是怕我难过吗？”

        少年无言，默默点头。

        刹那间，穗穗只觉得他那双微垂的眸子比灯火还绚烂。

        她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这人声鼎沸的人群中，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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