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喝茶
七
杨老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他在回想自己的一生有没有做过亏心事。他自问除了在商业上吞别人的钱，用过一些肮脏的小手段，踩过法律的边界。但也就只是钱罢了，尽管他知道有不少家庭因为欠款破灭，但依旧认为如果就少这么点钱就不能活了的废物，最多算是帮社会清理残渣。仅仅是如此，又怎么让他才七十出头就得了癌。
怎么现在就让他变成了他最厌恶最唾弃的废物，凡是只能靠别人，躺在床上比垃圾还不如。他以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肯定会潇洒地选择死亡，放弃治疗。但他现在却更加渴望活着，比以往快活的每一分每一秒还要渴望活着。
杨令远来医院之前在车里抽过一支烟，为了能尽量在医院里忍住烟瘾：“爸。”他冷淡地叫了一声，就像是例行公事先和医生谈了谈病情，再看一看他爸，然后就准备走人。尽管他获得了较多的关心，也不亲近父亲。
“哎，所有孩子里还是你孝顺。”他妈忙接着这个机会说话，夸赞她的杨令远。
杨老爷的上一任妻子死于疾病，他妈趁虚而入。他妈在情妇里不算普通，也不算出彩，但是是最门当户对的——指的是心眼。
等杨令远出生之后，她便尽心尽力地去栽培他，在老爷面前夸他，为的就是让他成为继承人，这样她才能稳得住阵脚，不至于被前妻的前两个孩子或者其他人给弄得不好看。小三这个名头，不好听。
庞大的家族里，口水都能淹没死人。也许是从小就感受到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恶意，杨令远才乖乖听从他妈的安排。和他一辈的人，是被买了股的赛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恶性竞争。
杨老爷咳嗽一声让杨母说正事。
“杨令远，你看爸爸妈妈对你的期望可是很大的，所有孩子里最看重的也是你，老大老二不争气，早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公司也有意向让你继承。现在对你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爸爸和妈妈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看到儿媳。”
他妈在说到一半的时候，杨令远就大致猜出来是什么了。
杨令远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的波澜变化，他还是先客套了两句：“妈，不要瞎说。医生说中期有治愈的几率。至于您说的事，我尽快做到。”
“诶对，爸高兴了，说不定病情就好转了！”他妈想要听到的就是这个答案：“还是你最孝顺，最听话。最近老李家女儿也回来了，你抽空跟人家约一面，你们还订过娃娃亲呢。”
杨令远点点头，看眼手机：“好，我会安排。”
“对了，你弟弟呢？”
“他在上课。时间不早了，我回公司了。妈，您也注意身体。”
“好好、路上小心。”他妈的嘴都快笑裂了。
尽管他妈说得再像个长辈，他们的对话依旧是甲方与乙方，你提出要求，我去实行。
杨令远回到车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打电话给给李家的大女儿，问问对方有没有空。可惜对方占线，看来刚回国忙得很。他在开往公司的路上收到了萧单的微信“喝一杯？”确认公司没什么事之后便调了头。
萧单也没想到，杨令远眼中的喝一杯是‘茶’。
“不是说酒可能引发哮喘吗？”
“看不同人吧，我不会。”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梦想去中央芭蕾舞团当领舞，怎么甘愿窝在这当起了老师？”
“你怎么还记得，都是高三说的了。”萧单喝口茶，想了个合适的理由：“当演员太累，不如当老师轻松还稳定。”
“我还以为你不会变。”
杨令远知道萧单有多喜欢舞蹈，他见过他在舞台上发光的样子，虽然这么说有一点奇怪，但是萧单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为了舞蹈而生，动作、表情，所有的东西都浑然一体，那个时候看不到‘萧单本人’而是看到‘萧单的舞蹈’。真不公平，有些人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吃什么饭。
杨令远的电话响了。
说萧单不在意电话是假的，他的目光时不时飘过去，他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女声在讲什么。但是他愣了一下，因为杨令远说“什么时候见一面，相个亲。”不料对方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对面那个，是谁？”萧单装做不经意地问。
“还记得吗？我给你说过的青梅竹马，李因缘。”
“怎么？你俩都这关系了，还需要相亲。”
“青梅竹马也是父母的安排。”
“嗯……这样。”
“老年人，身体不太行了。”杨令远下意识想找烟，手都插兜里摸到了，又想起萧单的哮喘收回了手：“他们想要个儿媳。”
萧单叹了口气，举起茶杯碰杨令远的杯一幅‘我干了你随意’的架势‘顿顿顿’喝茶：“也是，你该成家了。”
杨令远举起茶杯，嘴角浮现了些许笑意：“我们在喝茶，不是喝酒。”
“以茶代酒，消消愁。”萧山挑眉：“你之前那个女朋友呢？你不会是个负心汉吧你。”
“什么女朋友？”
“你高中那个总是买错菜的女朋友。”
“噗”杨令远稍微用手背抵住了唇，实在是没忍住侧头憋笑，肩膀抖得像筛子。
“笑什么？”
“你真好骗啊，哪有什么女朋友，是我请你吃的饭。”
巨大的信息量一下让萧单蒙了，随后而来是被骗的羞耻、和一些复杂的感情让他羞愧的捂住脸。
“你……耳尖红了，不至于吧。”杨令远用手指碰了一下，吓萧单一跳。
“你滚、我现在不想和你讲话。你爹我现在心情很复杂。”
“幼不幼稚，多大人了还分不清谁是儿谁是爹。”
“到底谁幼稚。”
“等会儿。”杨令远的电话又响了，不过这次在另外一个手机，杨令远接电话的那一刻恢复了平时的冷脸，疏远感一下扑面而来，就好像他刚才的温度都是伪装：“我先走了，工地上遇到点事。”
“工地？”
“嗯，毕竟我也才回国没几年，什么事都得干。”
萧单点点头，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萧单独自打了车回家，小区的道路冷落又凄清，连风也是。回家萧单给照片前的花浇了水，照片里是他和姐姐还有母亲的合照，不过现在家里只剩他一人了。萧单打开了电视，并不关心里面的内容，只是不喜欢白噪音。
他时常在家里感受到这样骇人的冷清，总让他过度思考。或许从杨令远来看，他是被老天爷喂饭吃的人。但他自己知道，他不够聪颖，他的舞蹈放在矮个子里显眼，放在尖子生里又显得笨拙。
最开始他以为是他选择了舞蹈，后来才发现他除了热爱舞蹈，别无亮点。哪怕他还没准备好，心中犹存遗憾，生活也在不断朝他逼近。还好现在有个盼头。他点亮屏幕，屏保上的背影远到别人认不出，甚至是本人也认不出。
杨令远忽然发了张摸一只手摁在白毛土狗脑袋上的图片，附带条语音过来：“这狗，多像你。”
萧单笑了声，回复他：“杨总你怎么发自拍？”随后一不小心、一个顺手把照片保存下来设置成了壁纸和聊天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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