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那是高二上学期开学后不久的事情。那时韩沛十七岁，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上学的时候好像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又高又帅又会打篮球的男生，他不一定成绩多好，但做什么都会吸引一大票人的目光，是大多数癞□□眼里的高贵白天鹅。而韩沛就是那时候七中的高贵白天鹅，而且还是鹅中鹅。

        彼时韩沛还是个不爱读书吊车尾的学渣，被安排坐在最后一排靠后门最角落的位置，他旁边坐的是另一个学渣付越，隔了个过道是学霸楚虞和她的同桌高宇轩。

        韩沛注意到高宇轩是因为他总是面朝着这边笑，韩沛转头看过去发现他并没有看向这边，他只是对着楚虞笑。韩沛刚开始没放在心上，时间长了他也觉得好奇这人怎么会永远心情这么好，天天盯着人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楚虞，长得还行，算不上多漂亮，至于这么喜欢吗？

        后来，韩沛越看高宇轩越觉得神奇，他的眼神不像他的狗友们看向女朋友那种带着缠缠绵绵的黏腻，有着稠的搅都搅不开的欲念，他的眼里是纯粹的没有杂质的没有目的性的喜悦。他不太能理解，在他的认知里，喜欢就代表着占有欲，因此他认为喜欢的眼神应该含有欲望的，即使是想握住她的手亲亲她的脸这样小小的欲望。

        韩沛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班主任不让他上课玩手机，说他拖班级平均分就算了，纪律还是要保证好。韩沛无所谓，上课就用来补眠好了，晚上再出去嗨。但上课要上一整天，就算是猪也睡够了，于是他没事就观察高宇轩和楚虞。

        他渐渐发现楚虞很容易受伤，手肘磕到课桌是家常便饭，膝盖撞在桌腿或是椅子上更是常见，连开个笔盖都能用力过猛打到自己的鼻子。每当这个时候，高宇轩就会笑着说楚虞傻乎乎的，楚虞也不反驳只说今天只撞了三次进步了，听完高宇轩的笑意便更盛了。他还发现楚虞人缘非常好，下课总是有人走过来和她聊天，也总有女生邀请她一起上厕所，还有人见她水杯空了会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她接水。韩沛确实是没从她身上发现什么魅力这么招人喜欢，于是在他不知不觉间他观察楚虞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一觉醒来就习惯性地看楚虞在做什么，早上来或是晚上走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楚虞在做什么。

        高中的生活其实挺无聊的，除了听课就是在做题，下课就是上厕所、接水、和人聊天。韩沛观察也没观察个所以然来，但目光总是下意识地投过去。

        随着时间流逝，韩沛看到了更多细节，比如楚虞做题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笔戳脸，越是做不出来的题越爱戳，一道大题做下来脸上就会被戳出一个明显的红印；比如楚虞爱喝奶茶，也只喝某一家奶茶，嘬奶茶的时候脸颊的肉会陷下去，然后在一瞬间鼓起来；比如常和楚虞聊天的几个女生非常爱捏楚虞的脸和胳膊，下课高宇轩不在的时候就坐在楚虞旁边，聊着聊着就上手捏楚虞，楚虞也不躲，乖乖地任人捏。

        某一天韩沛看见一个女生捏着楚虞的脸说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吓了他一跳。

        她好乖啊。

        他下意识地拧起了眉，甩开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也快被楚虞蛊惑了，便开始克制自己不再去看楚虞，当他开始这么做的时候，他才发现他看向楚虞的时间已经太多了，几乎占了他醒着的全部时间。于是他开始在清醒的时候，一下课就走出教室找他的狗友，或者频繁地去上厕所，去露台抽烟，这样一来楚虞占据他的时间便飞快减少了。

        可上课的时候，他觉得楚虞老在自己眼前晃，他明明已经很克制自己，可眼神总是忍不住飘过去。

        楚虞的易摔体质几乎人尽皆知，但她平常多是磕磕碰碰，别人关心，她也只说摔习惯了不疼。

        这天楚虞下楼做课间操的时候踩空了台阶，在楼梯上重重地摔了一跤，楚虞一时摔的站都站不起来，身边的同学忙把她背到医务室。校医看了说没什么大问题，脚可能是扭到了，身上大多也是擦伤，给她处理了一下就叫人走了。楚虞一瘸一拐回到教室的时候，课间操已经做完了，同学们都围上来关心她的伤势，楚虞只是笑笑说没事，又说不疼，还说她经常摔习惯了。与她交好的同学知道她不是矫情的人，摔了一下她大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安慰了她几句便散了。

        一旁看了全程的韩沛只觉得这个女生太蠢了，下个楼梯都能把自己摔成这样，手掌擦破了，手肘也破了皮，膝盖都青了，看她摔的一身伤莫名地觉得生气。他看到高宇轩回来的时候也只是关心了几句，也没说看看楚虞的伤口什么的，他又觉得就高宇轩这样不配喜欢楚虞，没看到她都疼到吸气了吗。越想越烦，都还没下课便跑到露台去抽烟了。

        他们教室所在那层楼，楼梯旁边有个延展的露台，露台外的墙壁就挂着学校的led屏，露台的入口在右侧，左侧与旁边的活动室的阳台形成了一个狭窄的通道，如果只是在走进露台不走到最边上是看不到这里的人的，而且一般活动室是没有人的，于是这个通道就方便了一些学生在这抽烟或是干些其他学校不让干的事。韩沛抽了两只烟就下课了，刚准备出去就听到有人进了露台，他以为是老师打算等一会儿再出去。没想到进来的人是楚虞，韩沛没走出去看不见人，只听见她在打电话。

        他听见她叫了一声哥哥，然后说：“我今天在学校里摔跤了。”

        电话那边似乎在说她笨，她反击道：“你才笨。”

        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今天摔的可惨了，踩空了楼梯，在大课间摔了个狗吃屎，太丢人了呜呜。”

        “我身上好疼啊，手掌破皮了，膝盖青了，脚也扭到了。”

        “太疼了，我当时都趴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我今天自己回不去了，你要来接我。”

        楚虞打着电话哭得稀里哗啦，哭诉着自己的惨痛经历。

        好像是电话那边的人安慰了她一会儿，楚虞的哭声渐渐小了起来，抽噎着说：“那你晚上要来。”

        没过一会儿楚虞便挂断了电话，韩沛在墙边探出头来看见楚虞背对着她，擦了擦眼泪，舒了一口气。见人要转身，他忙把身体收回来。等人出了露台，过了一会儿，韩沛捏拳在唇边爆发出一阵笑声。

        楚虞平时看起来淡定从容，温柔可人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摔疼了还要往家打电话撒娇的人。尤其是哭着说“你要来接我”，太像幼儿园小朋友了。韩沛想起她刚才还在同学面前装成没事的样子觉得更好笑了，很像硬撑着装成熟的小孩。

        韩沛回教室的时候，楚虞已经坐在座位上了，她正低着头看书，还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看不出刚刚哭着让家长来接的样子。看她这副样子，韩沛又不自知地扬起了嘴角，一旁的付越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韩沛答看见了一只小狗找妈妈。付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

        付越和楚虞原本不熟，但因为坐的近，楚虞成绩又好，他便常常问人要作业抄，楚虞借给他过几次，勉强也算熟起来了。他听说楚虞在大课间摔了于是也关心地问了问。

        楚虞转过头对他扬起一个笑容，道：“问题不大，谢谢关心。”

        付越被她笑的一愣，摸了摸鼻子，说：“没事就好。”

        楚虞冲他点点头，就转过头接着看书。

        韩沛听见了全过程，心想楚虞还挺会做人的。可在他看见付越转回头来耳尖发红的样子，瞬间又气不顺了，她怎么到处散发她那该死的魅力。

        没过一会儿打了上课铃，付越呆坐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他沛哥：“沛哥，你觉得楚虞漂亮吗？”

        “不好看。”韩沛想都没想就回答。

        付越觉得他沛哥眼光实在是太高了，楚虞刚刚就那么冲他一笑，他心跳就直接漏了一拍，她看人的目光那么干净而坦诚，笑容又那么温柔，那种感觉说不上喜欢，只能说惊艳。付越是有女朋友的，此刻只能在心里默念罪过。

        付越见韩沛现在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同时他又觉得奇怪，刚刚还在笑小狗找妈妈，现在怎么又不高兴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楚虞因为扭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几个同学说要扶着她出校门，高宇轩问要不要背她，楚虞跟他道谢拒绝了。

        意外的是韩沛今天放学没急着去会他的狗友，反而慢慢地跟在楚虞后面。楚虞身边跟了几个扶着她出学校的同学，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楚虞也跟着笑的开心。看着楚虞脸上柔柔的笑意，他不自觉地也跟着高兴起来。

        跟着到了学校门口，楚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楚虞和同学道了别就朝一辆黑色的大众车走去。韩沛打量了一下这辆车，便宜的国产车，自然是入不了贵公子韩沛的眼。

        楚虞走到车前，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高瘦的男子下了车，模样与楚虞有几分相似。楚虞等人走到自己面前，皱着眉指着自己的手肘，然后又指膝盖和脚踝，韩沛站的远听不见人说什么，但是他猜不过又是在撒娇罢了。等楚虞抱怨完，只见楚钦伸手撸了几下楚虞的头，又捏了一下她的脸，把人塞进副驾，上车走了。

        见人走了，韩沛心里一瞬间空落落的，他走了几步，猛然停住了脚步。

        十月天气转凉，夜晚的风开始使人有些瑟缩，可韩沛心如雷鼓，在晚风中微微发汗。夜晚的微风卷着桂花的香味拂面而来，晚灯下飞蛾四处飞舞，人声鼎沸的校门口，韩沛捏着拳只能听见自己如雷般的心跳。

        在刚刚那一刻，他明白了，他希望楚虞打电话的那个人是他，希望接楚虞回家的那个人也是他。

        他喜欢上了楚虞。

        后来韩沛想，他那时也不是那么喜欢楚虞，顶多是对她感兴趣，有了想要了解更多的欲望。

        事情的质变发生在十月底。彼时韩沛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喜欢楚虞的事实，高贵天鹅韩公子还在内心与自我做斗争，一边忍不住去关注楚虞的动向，一边又狠狠压制自己躁动的内心。

        那时高中女生间还流行着学院风，楚虞的嫂子给她新买了一件绞着很多花边的娃娃领衬衫，可能是没注意到楚虞又窜了一点个子，衬衫就小了一点，楚虞试了以后觉得好看只是小了一点点就没拿去换。衬衫这种衣服一定要合身，对于女生来说，小了一点都会很尴尬。那时楚虞显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胸前的扣子悄悄地崩开了。

        还处在天人交战阶段的韩沛整个人烦躁得不行，克制了再克制忍不住又看了楚虞一眼，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

        她……怎么衣服都不扣好。韩沛只扫了一眼，看见了藏在衬衣下粉蓝色的花边以及白皙的皮肤。他瞬间就把头转回去了，高贵天鹅的脸上全是慌乱。慌乱过后他自我唾弃，什么没见过，今天怎么跟个纯情少男一样！他镇定了一会儿，面上不显了，耳朵倒是通红。

        他瞥了一眼楚虞，她好像根本就没发现的样子，又觉得生气，她对自身怎么一点都不注意呢，女生穿衬衣就应该要时刻注意着。他又扫了一圈周围，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楚虞的状况。

        一节课让韩沛上得那叫一个心神不宁，一双眼睛四处扫来扫去，生怕别人把楚虞看了去。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坐不住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走到楚虞旁边。楚虞此时正在看上节课老师讲的卷子，没注意到旁边站着人。

        修长白净的手指曲起扣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响动，楚虞抬眼看桌上的手指，又顺着手臂向上看到了手指的主人。

        韩沛看着楚虞仰起脸看着他，眼里全是懵懂，不由轻咳一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扣子开了。”

        楚虞听他说完，低头看自己的胸口，立马用手捂住，瞬间脸就通红。

        见人如此窘迫，他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却还是冷着脸说：“下次注意。”

        楚虞羞的头都不敢抬，捂着胸口蒙头就朝厕所跑。

        韩沛轻笑了一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旁的付越没听见两人说了什么，只见韩沛冷着脸在人家女生桌旁说了两句话，就把人吓得跑出去了。付越想他沛哥平时是桀骜不驯了一点，但不至于欺负女生啊。

        “沛哥，楚虞惹到你了吗？”付越小心地措辞。

        韩沛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你刚刚你骂她了吗？我看她都怕得跑出去了。她会不会去找老师？”

        韩沛听了他的问题一时语塞，哪只眼看见人家是害怕地跑出去的，明明是害羞地跑出去的。但他又不能说真话，只好破罐子破摔，道：“不检点的小女生就是应该被好好欺负一下。”

        付越不知道楚虞哪里是不检点的小女生了，他觉得韩沛对楚虞有偏见，他好像很不喜欢楚虞。上次问他楚虞漂亮不漂亮的时候他就隐约有感觉，楚虞虽不是顶级漂亮，但也不至于到不好看的地步啊。他心里对楚虞很有好感，觉得她成绩好，性格好，平时总是笑语盈盈的，还乐于助人，他决定帮楚虞说点好话。

        “沛哥，像楚虞那样的女生胆子小，你说话别太狠了，也别跟她计较，她就是个小女生而已。”

        韩沛看了一眼苦口婆心的付越，没说话。他现在心情好得很，没空理他，说什么都当人在放屁。

        上课铃都响了，楚虞才从后门进来，此时她已经神色如常，看不出刚刚的窘况。她坐回位置上，刚坐定就忍不住转头看韩沛，一转头就发现韩沛也正看着她，楚虞心下狠狠一跳，脸瞬间就红了。

        而韩沛只是神色如常地把头转了回去。

        这么容易害羞，真可爱。

        这一整天韩沛的心情都非常好，下午放学也没有瞎晃，爷爷打电话要求他一定回家吃饭他竟也答应乖乖去。就是放学的时候没跟楚虞一起出校门有点可惜，她今天好像要值日，他爷爷催他催得紧，还没下课就开始夺命连环call，没办法他只好一下课就走了。他本来还想等等楚虞来跟他道谢呢，他走的时候扫了一眼坐在座位上没动的楚虞，浅浅笑了一下，算了，来日方长。

        那一晚，很少做梦的韩沛做了一个美梦。白天楚虞仰头看着他懵懂的样子在梦里变成绮丽、柔媚的样子，她张开嫣红的嘴唇，软软地问他：“你喜欢吗？”声音轻轻的，不同于她平时冷静淡定的声线，梦里她的声音柔和甜美，像小猫一样挠人心。他扣在桌上的手变成扣在她的下巴上，他答：“喜欢。”然后低头吻住了那粉嫩的唇舌。

        第二天醒来的韩沛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反应，叹了一口气，起身往洗手间去。

        早上韩沛怀着高涨而饱满的心情去上学，下午放学的时候却变得空荡荡的，像是风刮过破烂腐朽的房屋，没有像预料当中摧垮最后的空架子，而是穿过所有陈旧发黑的木材，什么也没留下。

        他以为的来日方长，不见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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