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A07
那年秋冬之交,这座城市如无病呻吟般落了很久的雨。
寒雨连绵的日子最阴冷,不过闵雪秉持美丽冻人的原则,不到十一月份绝不肯屈服添衣,刘锆看不下去,于是那阵子他常顺路载她上下班,人跨进副驾驶的同时,他抬手去设置车载空调,把下行风调到最大风力,暖风徐徐不歇地吹在她膝盖上。
“早晚要得老寒腿,”他拎着杯热咖啡咒她,“等你老了就知道后悔了。”
男人的唠叨总有相似之处,闵雪撇嘴接过咖啡捂手,侧头倚窗看外边的雨帘。
无端记起她跟那骑摩托的刚在一起时,那时候还是个残冬,不过她自认很快就要回暖,于是跟他约会短裙从不过膝。
他搓热手掌去捂她的两只膝盖,冷着脸问她难道不怕膝骨性关节炎。弯腰解下护膝给她戴上的时候,她笑了,此刻回答刘锆的也跟那时一样。
“老了会不会后悔,那得等老了才知道。”
能够过好当下就够不容易了,她哪还有精力去想什么以后。
当下都过不高兴的话,没准哪天就无趣郁闷得英年早逝,人都还没老呢,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老寒腿了。
她毫不知耻地每天蹭车蹭咖啡,不知不觉深秋过去,要入冬了。
那年初冬他们同届留学生回国组织聚会,难得她人缘那么差还有邀请电话打来,原本她懒得去,想着去了也无非就是那么些旧日嘴脸,可谁让她那阵子偏偏升了职又升了薪,事业有成可决不能藏着掖着。
她精心打扮两小时,袅袅娜娜地踏进那家法餐厅赴宴。
好在并不是上回宋知诚约她的那家,不然她该觉得晦气——不过躲过一朝晦气,还有二朝晦气,餐桌上她跟陆沉屿默然对视相顾无言,良久之后,陆沉屿垂眸去切盘里的烧野鸭。
餐厅灯光角度刚好,他指根的银戒和手里的银刀一齐来晃她的眼。
她闵雪可从不是个甘于被嚼舌根的人,听见耳边察察切切,索性摇着酒杯挑眉而笑,大方问他那位新婚太太怎么没一起来。
陆沉屿平和安稳,说她留在奥斯陆修剪他给她新买的花园,闵雪拉长声音慢慢“哦”了一声,随即弯眼扬了扬嘴角:“她还是这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也不知道我那盆erica,现在长得还好么?”
挪威的国花欧石楠,曾经有个午后他们在街角散步,他从老妇人面前买来一盆送给她。
洁白浪漫如一串串吊钟风铃,后来她把它摆在阳光肆意的木质窗角,后来她闲来无事重读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希斯克里夫与凯瑟琳在欧石楠丛中相爱,后来他死在开满欧石楠的荒野上。
后来她才知道欧石楠的花语是孤独与背叛,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
“但愿我在外面,但愿我重新是个女孩。野蛮、顽强、自由,任何伤害都只会使我发笑,而不会令我发疯。”
收拾行李那天,她摔碎了很多东西。铜相框、香薰架、琉璃小灯……不过是些廉价漂亮的小玩意罢了,哄哄小姑娘还行,她可不稀罕。连指根的钻戒都被她摘下来开窗扔进人工湖里。
后来她上了飞机,才记起被她遗忘在角落的那盆白色欧石楠。算它走运,照她的脾气,本来也该拎起来连盆带叶摔个粉碎——不过她早遗忘它很久了,大概或许,也早已经死了。
“你还好吗?”陆沉屿说,“好久不见。”
台词真俗,她短暂地默了默,然后抬眼笑道:“还好。我也快结婚了,到时候记得来喝酒。”
可是有什么好攀比的呢,她想,她已经不会再拥有一座花园。
闵雪慢慢咀嚼牛肉,嚼得细碎又无声息,她望着陆沉屿,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可悲,不为被背叛,为她闵雪竟会在意这个背叛她的男人。哪怕只有一秒。
哪怕只有一秒,她也觉得失败。
“能让你收心结婚,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恍惚之间,她听见他温和而笑,“有朝一日,一定见见。”
终归是她自作自受,几秒之后她拿起手机拨通褚霖的号码,那天是他们分手整两个月。
褚霖很快接了,却没说话,呼吸声低低地透过听筒传出来,她看着陆沉屿手指上的银圈,开口,问他能不能来接她。
“我在加班。”良久,他说,“你喝多了?”
“今天冷,路上风大。”她轻声道,“来的时候骑慢一点。”
一秒钟,两秒钟,他叹了口气。
“等我,我找人换班。”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停车摘头盔的时候,她从法餐厅的台阶跑下来扑进他怀里。
他下意识曲臂抱住她,下意识低头去承接她的吻,怔愣很久才记起问她“你怎么了”,然后听见她说,“我想你”。
不远处灯影下立着一个男人,他不认识,只觉沉默冷静得像一座雕塑。
视线飘去又收回,他没有跟他对视,重新低一低头,把有些冻僵的鼻尖埋进她头发:“好。”
他仿佛明白一些事,可是开不了口,怕自取其辱。
最终也只是脱了外套把她裹住,解下护膝替她戴上,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启动车子载她驶远,他把她送回小区门外,那时半夜十点多钟,连风声都已静得没有了。
“发动机声音大,扰民。”他熄了火平静地说,“就不送你到楼下了。”
于是她将外套轻轻披回他身上。
他没什么反应,没觉得温暖多少。抬起头时,她已经拎着包走远一些,褚霖望着她背影,昏暗而细瘦的,只记得他们开始时是个残冬,如今转眼又要入冬,可惜最后那一两个月他们一直都在争吵,好可惜,他甚至没能跟她好好地走过一个四季。
“闵雪。”
角落里有瑟缩的老人,平板车上打着光,昏昏晦晦售卖一车冻僵的盆栽。
褚霖立在车前打量一阵,最后挑了一盆最不起眼的递给她,闵雪接过来抱在手里,风吹得她手好冷,分明只是一盆光秃秃的刺,丑陋又没有生机的,他非说那是月季花。
“别怕它落,今年落了,还有明年。”老人没有收款码,褚霖翻钱包找现金付账,“只要给它浇水,它就一直都能活着。”
花要浇水,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哪还用得着他来告诉她呢。
闵雪抱着花盆低头笑了笑,差点想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送人盆栽”,不过知道以褚霖的性子,他一定会追问“还有哪个男人送过”,或许后面还要接几句别的,比如“是不是刚才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是谁”,以及“是不是因为他,你才想起要找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终她什么都没说,也没要老人递来的手提袋,抱着那盆刺转身走了。
一步一步,她手指扳着盆底,没听见摩托发动的声音,她知道他还在身后看着她。
而那深夜的风忽然大了些,呜呜咽咽刮着耳廓,后来她也辨不清那风声里是否混有他离开的动静了。
只记得走回家的那半分钟里,她耳边的头发横到面前乱遮着眼,膝盖和脚踝被吹得冰凉刺痛,痛得甚至有些难忍了,于是有那么一瞬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得关节炎,她想,是不是真的不该再那么任性。
她记起刚才那一路,她坐在后面环抱他的腰,两手交叠在他腹间,指节被迎面风摧得僵硬。
于是他单手骑车,腾出一只掌心包覆着手背替她挡风,她嘟囔让他注意交通安全,他望着前路没有回答。
“闵雪,”良久之后他说,“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跟你那些前男友一样,其实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玩腻了就可以随便换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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