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次子
穆清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在谈论自己看法之前，他优先询问起顾长平。但顾长平却下意识看向温书宴，而温书宴就像是早料到会有这样场面，早已移开视线观察别处。
顾长平求助失败，再面对穆清信任的求知视线顿感头皮发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万分僵硬：“道友是不是发现了人员总数与宅邸布局对不上，缺了一人？”
穆清闻言双眼蓦地一亮，“道友真不愧是云都仙门的领队弟子，竟然早已发现了纰漏！”
“不是我，我没有……”顾长平说着又连忙望向温书宴。
顾长平的动作不加掩饰，穆清早已看出他在‘关注’温书宴，只是暂时还未想明白自己所问之事与温书宴有何关联，于是便顺着顾长平视线方位一同望着温书宴。
温书宴刚结束观察，对于这座存在于记忆中的林府宅邸‘生气’变化，心中已有了答案。他闭眼收回视线，再睁眼就看到穆清和顾长平一直盯着自己看，温书宴缓缓眨了下眼：“怎么？这样看着我？”
经‘提醒’，顾长平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直视前辈的举止非常不礼貌！他当即低头行礼：“晚辈无意冒犯前辈。”
温书宴：“？”
穆清见状轻咳完一声也移开了视线：“此处阵术是根据林员外家中所有家眷命格推演而生，然而那时我见跟随林员外进来的家眷少了一人，与此处阵术推演出的人数不符。”
“我和师兄怀疑缺了的那人是布阵之人，而我们正是被困在了此人的记忆中。”见自家师兄话到一半中断，宁凝索性帮他补完，而后见无人开口说话便又继续道：“可是我和师兄逛遍了四周都没有见到疑似布下此局人物，也有可能他就潜伏在林员外一行人当中，只是以我们能力还不足发现他……”
“难道我们就只能一直干等着，不能强行破局吗？”她从未长时间一直待在‘亡魂’空间内毫无头绪，时间越长，她越觉得不安——如果不是因为身边有师兄，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想丢出符箓强行破局。
见自己的想法被小师妹全部道明，穆清只好坦言自己并无任何经验处理此事，“不知二位对此有何破解之法？”
“两位道友的想法非常独特，也确实是在当前环境最能说得通逻辑的猜想。这里是对方的记忆，若其有意隐藏在林员外一行人当中自然也不必现身。只是……”
顾长平停下来，思索片刻后再道：“我从未遇到在记忆中能够看到当下活人并与活人清晰对话的亡魂，因而不能断定此事真相，也不敢直言该如何做。如果道友只是想知道我对当下状况的想法，我的建议就是暂先不动，耐心等对方出来，以防出现不可逆转的危机。”
话到这里，顾长平又看向温书宴：“温前辈觉得这样可以吗？”
闻言，穆清和宁凝一致转过视线望着温书宴，当看到对方脸上凝重之色，又都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丝紧张。
“可。”温书宴颔首。
温书宴没有任何意见，配合得让穆清和宁凝不约而同松下一口气。
顾长平疑惑看了眼穆清和宁凝，再目送温书宴踱步进入院内小屋，不由回想起温书宴与这两人都一同否认彼此相识……此刻见来自符宗的两位年轻道友仍站在原地，不由好奇：“两位道友是如何与温前辈相识的？”
顾长平这一问，意外唤起了宁凝屡次想做却总是被‘意外’打断之事的记忆。这一回她牢牢抓住了机会将自己和师兄是如何‘结识’温书宴的过程事无巨细告诉了顾长平。
“那就是个骗子，道友还请务必小心啊！”宁凝语重心长。
年岁尚浅的孩子摆出一副沉稳小大人担忧年长之人的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顾长平艰难忍住笑意，“好，我会记住的，多谢二位道友提醒。”
宁凝分辨不出顾长平话语之外的意思，她只当对方听进了自己的劝，今后定会小心警惕冒充‘温书宴’前辈的奸商，顿时觉得放心。
自家小师妹涉世未深容易被三言两语敷衍，而身为师兄的穆清却不会。他望着仍相信温书宴为人的顾长平，终是难以按捺住好奇：“道友为何如此信任他？明明最开始道友还万般阻拦他进入林府。”
“我的剑告诉我——”顾长平抬手搭在了剑鞘，“它很喜欢温前辈身上的气息。”
顾长平：“被剑所喜爱之人，定不会是大恶之徒。何况温前辈还将剑完好地还了回来。”
听完顾长平的话，宁凝若有所思低喃：“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因此忽视他在冒用那位大前辈的名讳……以及拿走了我们的‘书’。”
“也是。”顾长平脸露无奈。
穆清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法器。
温书宴是千年前陨落的天下第一剑修。
自他陨落后，这世上再无人能一招使出令天地灵气皆为之肃色的剑法。
他们三人都很年轻，也都从未见识过当年剑修第一人挥剑的身姿，可今晚近距离见过同样名为‘温书宴’之人挥剑的瞬间，四周灵气随其骤变——
那如果是当年第一剑修手执无鞘剑……又该是怎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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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员外令管家安排仆从去收拾行李与打扫房屋，不到半晌管家就倒回来向他询求该按哪种标准接待‘朋友’一事。
管家小心翼翼问完，安静等待半晌都没有等到林员外的回应，他颤巍巍抬头望着似是入睡的林员外，小声唤道：“老爷？”
“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林员外没好气嗤了声，睁开眼冷冷看着管家，“没看到我这段时间有多忙？好不容易能够休息下来，连你也要拿这种小事来烦我？”
管家闻言赶忙作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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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异常？”顾长平与穆清、宁凝浅聊片刻后就没了话题，几人席地而坐各自修习，流逝时间还不到一炷香，顾长平就感觉到了四周气息变化。
“宅邸内的气息出现了变化。”穆清睁开眼，结束修习。
“有人离开了宅邸。”温书宴走出内室，身上素净的衣着已经被换成能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
“温前辈怎么换了身衣裳？”顾长平见得温书宴，只觉他身上有什么变了，可又琢磨不清，唯一能够明显辨认出来的只有其身上一套衣服。
温书宴闻言低头扫了一眼自己，再挥衣袖，着装颜色已经恢复回原先的素净。
“无事。”温书宴垂下双眸，缓声答道：“一个改不掉的习惯。”
察觉到温书宴身上气息逐渐怪异，穆清当即顺着他刚才的话语直入问题中心：“是谁离开了宅邸？”
温书宴：“按照之前林府成员亡故顺序，应当是领了命外出报官的管家。”
“温前辈怎么忽然这般了解林府状况？”顾长平不解。
温书宴侧头，目光落在走廊尽头，“有‘人’过来了。”
没有得到答案的顾长平缓缓皱起眉头，心中莫名生出危险感。他侧头看向温书宴刚才呆过的屋子，自从他从那里出来之后便浑身带着一种突兀的违和，就像是被换了个人似的……
然而温书宴实力远远凌驾于他们三人之上，若他出事了，在外头打坐的他们为何还能安然无事？
顾长平想不明白，眉头也不由皱得更深。
宁凝也悄悄伸手拉了下穆清的衣袖，当对上师兄安抚的视线，她才令自己缓缓放松下来——温书宴的异常，不仅顾长平有所察觉。
既然实力逊色于温书宴的他们都安然无事站在这里，就证明事情不危急，暂且不要乱动。
温书宴刚提醒完身旁三人前方有‘人’过来，眨眼瞬间，那人就已站在了他们面前。
顾长平倏地抬手握住剑鞘。
“几位客人，我家老爷令我来请你们到主屋共进晚饭。”
前来请温书宴等人前往主屋共进晚饭之人是林府仆从，他一直低着头，穆清视线有意落在他身上却不停留许久。一般存在于某人记忆中的无关紧要人物还是不要长时间观察其为妙，万一对方抬起头来是个无脸之人，最终会被吓到的唯有自己。
“有劳带路。”温书宴颔首回应前来请他们前往主屋的仆从。
“您客气了。”仆从走在前方领路，步伐很快。
宁凝跟在队伍最后面，在经过温书宴此前独自踏入的房屋，好奇往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今晚仅是家宴，不免有些简陋。待等明天物品备齐将正式举办乔迁宴，还望贵客勿要嫌弃，定要来参加。”
刚到主屋，温书宴等人还未踏进门槛，林员外就笑着起身前来迎接他们。而在他身后则是表情各异的家眷，他们见林员外起身来迎接温书宴等人，都安安静静起身站在自己的位置边上。
大圆桌坐满了人，温书宴完全没有看到‘自己’的位置。
「耗尽修为就换来在林府这般待遇？」温书宴询问被收入识海中的一缕魂魄，清淡魂魄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听得温书宴话语，魂魄身上传来极轻笑意，话语温柔如三月春风：“令前辈见笑了。”
与温书宴在识海内交流之人正是当年云游到林府门前，在林员外寿辰当天直言灾祸的道士。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温书宴看着正前方被其散尽修为蕴养的魂灵，想到了《论语宪问》里的一段话。
这座宅邸除却林员外身上孽障过重仍未洗涤干净，其他魂灵已经变得透彻，随时都可跳过地府几层严苛审问重入轮回。
而为了让林府之人少受点苦、下辈子投个好胎，识海中这位本该无牵无挂行走于道途的云游道士却被羁绊在了现世，最终不惜魂飞魄散也要遮蔽天道双眼将他们魂灵调整为至纯至真以全然化解身上的孽。
道士魂魄闪了闪，声音低低传来：“在下对不住师门。既然选择了这样做，也无所谓后世人会如何言论，在下所做之事不过是为求得片刻心安。”
“只望前辈能帮在下了却心愿，父亲他……只差最后一步了。”在道出这句话时，道士的魂魄光芒又淡了几分，“只要他心中生出一丝后悔……”
听着识海残魂的恳求，温书宴冷眼看着将管家派出去报官，此刻正焦灼等待管家领着官差上门来抓他们入狱的林员外，再次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林员外真是客气了。若是这般丰盛菜肴也称作简陋，那在下此前过得日子就只能被称为‘水深火热’。”
“贵客真会说笑。”温书宴身上气势太强，再加上管家迟迟未归，林员外应完这句，额头就一直在渗出热汗。他抬起衣袖擦了擦，连连赔笑欲要将温书宴等人领到主位，不料温书宴却摆手拒绝了。
“林员外如此有待客的闲情逸致，不如趁早想一想……”温书宴脸上笑意逐渐收起，神色冰冷：“自己到底应了在下何事。”
“这个……”眼见温书宴道完就不耐烦要转身离开，林员外这次没像上次干站着，“贵客等一等！”
温书宴顿住脚步。
顾长平、穆清和宁凝皆趁温书宴与林员外对话时悄声无息观察着室内所有人状况，逐渐发现到了端倪。三人错愕交换视线，彼此明白此时大家脑海里所想一样。
“能否给点提示？”林员外见温书宴真的停下，也不耽误时间，直截了当问道。
“林府这座宅院取地真是极好，只是为何……”温书宴垂眸凝视着皎白月光投落的地面，语调轻轻：“不见贵府次子？”
林员外闻言，脸上神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被温书宴安置于脑海里的道士魂魄缓缓仰起头，无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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