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御敌
医馆内的郎中、药童脸上有了慌色,急忙往外跑,周孟也被扶出了医馆。
百姓们涌到街上,吵嚷一片,不少人纷纷往空地处跑,喊声、尖叫声一片,中间还有孩子的哭声,也有被推倒在地的人。
过了一会儿,地动消失了,不少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响声。
周孟赶紧吩咐身边已经有了急色的护卫,让他们去高知府那处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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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丑年八月初五。
祁州城中传来巨响,火药炸开,地动山摇,屋宇倒塌,知府及其护卫重伤身亡,府中衙役死伤大半。
当日街上忽然涌出数十位胡人,见人就砍,男人女人小孩,横死于长街的有百余人,鲜血漫流。
几处商铺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哭声、喊声、尖叫声,萦绕耳际,孟同知急调官兵与蛮子对抗,并命人向城外军中送信。
六日后,边境狼烟四起,易州失守,易州知府及同知等官员扔下城中百姓独自逃离,城中百姓纷纷往并州、青州、祁州等地逃窜,京中震悚。
祁州城外的军队进城守城,邺城平西侯率大军开拔,奔赴战场。
高振的棺椁摆在后堂,高家人披麻戴孝哭丧,高崎作为长子扛起了所有事宜,孟同知在安抚众人之际,帮忙打理丧事。
惨剧再一次生猛地在他眼前展开。
死亡,不仅仅是看不到,听不到,照不到光,还是至亲垂泪,家庭破碎。
高岑从蒲团上挣扎起来对着周孟一顿锤打,他含泪愤恨道,“都是你!你是害死了我爹爹!”
“高岑!”高崎制止。
“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爹爹!”高岑气得指着周孟的鼻子怒骂:“都说了不要出府不要出府,你为什么要出府!如果不是你,我爹爹就……”
“够了!”高崎大怒。
“不够!爹爹不在了,爹爹不在了!”高岑哭声惨痛,“你怎么知道他就没有和那些人串通勾结!怎么别人都有去无回,就他回来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们的计策!就是他们害死了爹爹!府中衙役死了大半,祁州大乱,就是他们搞的鬼!”
“二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眇目乞丐忍不住替周孟说话。
高岑怒不可遏,“你算什么东西!”
高崎目光冰冷地看着高岑,“这话你从哪儿听来的!”
高岑流着泪,不做声,高崎厉声问了一遍,高岑哭叫,“我自己想的。”
“还不说实话?!”
高岑抹了把眼泪,“是后院的花匠说的。”
高崎立刻吩咐人去将那个花匠带来,结果得到的消息却是花匠失踪了,高崎觉察出此事的蹊跷,告诉了孟同知。
孟同知将周孟叫来,细问当日之事。
周孟一张口,便喉头发堵,撇开头忍不住低泣起来,孟同知亦是黯然。
背过身缓了许久,周孟深喘了口气,转身对孟同知说起当日那些人如何将他弄晕、拷打以及喂毒。
他只说了自己的猜测:也许放他,是为了杀人给官府看罢了。
他不敢把和那些人的对话全盘托出,那是为了保命胡扯的,可是如今高知府身死,一同去的官兵衙役伤亡众多,有心人若是抓住不放,他外通敌军不是说不通。
孟同知安抚了几句,忍不住问:“恕本官直言,若是为了挑衅官府,那为何要将你放走,何不直接扔一具尸体在长街上。我听闻那日,你身上披的是□□人的外衣。”
其实连周孟也想不通这一点,既然给他吃了乌头毒,那他就必死无疑,放他出去岂不是轻易就会暴露?
或者根本就是为了诱使高知府等人前去?
周孟将那粒药丸递给孟知府,告诉他,这是当初他抵在舌头下未咽下去的药丸,“也许当初放我走,为的就是引高知府等人前去。那些人在拷问我的时候,曾问起我与高知府的关系,我说自己只是个乞丐,曾因救过高知府的女儿而被留在府中,说起这些时,他们丝毫不诧异,似乎对这些事很了解。”
“你是怀疑这府中有细作?”
周孟摇头,“我不清楚。”
孟知府思忖片刻,让他先回去。
后院,眇目乞丐还有少年乞丐都在等他,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问他没什么大碍吧。
周孟摇头,眇目乞丐道:“当初你救了我们,高知府为保我们性命容我们在府中,如今他突遭横祸,我们想着去祭拜一下,再则,主人家出事,我们也不该在此继续打扰。”
周孟带着他们一起去了高知府的灵堂,在门外叩了几个响头,眇目乞丐又感谢了高夫人、高崎高岑兄弟,便与少年乞丐一起离开了。
高崎眼神落寞,仅仅几天功夫就已经瘦了许多,问周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是当初给高知府传消息的人,嫌疑未清,现在没法离开,也不会离开。那个被分尸的人,是什么身份。”
“一个乞丐,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叫小果儿。”
周孟想到那个黑暗的点着烛火的暗室,浑身发冷,“抱歉,是我害了高知府。”
高崎沉默良久,说不责怪他,他做不到,可将事情全部归咎于他,只会放走真正的凶手,“你到底什么身份。”
“一个乞丐。”
高崎发出一声轻微的笑,似喟叹,又好像带着些许嘲弄。
“我不是□□人,和高知府没有仇怨,也没想过谋取什么。”
“你身份不明,家父又已身殒,你隐瞒了太多东西,官府不会将你放走。”高崎提醒道。
“我知道。”周孟从衣服间拿出几叠纸。
画上画着两个人,画风奇怪,但是形神毕肖,仿若见到真人,他眼中布满诧异,“这是……”
“那些人的画像。”
高崎道:“多谢,至少让我知道害死家父的人长什么样,有生之年,我必报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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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十多天过去,朝廷调兖州知府移任祁州。
因为战事忽起,城中明显多了紧张的气氛,守城门的官兵比往日多了两倍,城中开始日日宵禁,凡事犯夜者鞭笞二十下,一到黑夜城中便安静如空城一般。
不仅如此,城中有大户开始整装行囊带领族人南下,有一家还携带了不少粮食,这下城中顿时人心浮动。
新上任的赵知府抓了几个大族族长,以扰乱民心为由,将几人关押入狱,行事果决,人称铁面,观望之人顿时偃旗息鼓。
第六十一章
两日后高知府下葬,为安抚人心,赵知府亲自主持此次事宜,同时厚葬殉职的属官和衙役,命人记录其妻儿老小,发放抚恤。
下葬那一日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秋意渐来,天气多了一丝冷意,高夫人及两个妾室还有高家三位姑娘都哭成了泪人,高崎面如冰霜,高岑眼眶通红。
一同来送高知府的人挤满了道路两边,他的棺椁经过时,路人纷纷下拜叩头,一路走过,人们一路跟随,人群中传出凄哀的哭声,闻者伤心。
周孟站在楼上,撇开头,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
下葬完后,周孟来到了高大人的坟前,他郑重下拜,眼神多了一丝坚毅。
因此惨烈之事,全城的气氛仿佛都有些低沉,走过街道,不时听到人们提起高知府。
隔了两日,赵知府携孟同知、刘知事设宴款待官兵及轮值的城门守卫,并招募新的衙役,此后联系城中父老,宴请缙绅士族,一时之间祁州军民皆安。
传周孟问话的时候是一个下雨的午后,彼时赵知府正坐在大堂后,赵知府在此询问了周孟那日的情况,周孟便把同高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赵知府拿出画像:“这是你画的?”
周孟点头,赵知府捋着胡须,脸上有一丝赞赏之色,“此画形神毕肖,可助官府抓捕揖盗。你可知左边的这位是何人?”
周孟摇头,赵知府道:“此人是□□可汗之子拓西,人称三王子。”
周孟又看了一遍,努力记住这个人的样貌,能知道他的身份纯属意外,不论天涯海角,这仇,他报定了。
“你既有此等本事,可愿做我身边的书吏?”
“您应该知道我嫌疑未清……”
“苦肉计可少有压上自己性命的,若是连没有干系的乞丐都拼力相救,那又有什么理由行此等狠绝之事?”赵知府语气中带着沉着笃定,“此事偶发,是你也没有预料到的,一味责备,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同对抗贼寇。”
周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郑重一揖到底,“多谢府君信任。只是书吏我恐怕做不来,我书读的不多,写字常有错漏且字迹丑陋,难以入眼,只除了画画还行。”
赵知府一愣,周孟赧然地挠挠头。
末了,赵知府道:“也罢,那就发挥你的长。”
周孟只能先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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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易州被夺回,敌寇再次在并州猖獗,并一路攻下了朔州、代州,还一路南下朝延州、庆州进发,北方大片领土失守,直逼秦陇地区。
赵知府一连几天登上城门,命众人打起精神,代州距离祁州恒州太近,危险可能随时会来。
周孟跟在赵知府身边时常听到周衢之的消息,据说他已率军赶赴代州,赵知府多次赞扬他谋略异常,勇猛善战。
祁州城外的军队一部分随周衢之赶赴代州等地,一部分驻扎在了易州城内。
朝中有人要求遣使者与□□商议,封□□异姓王,赐□□以布匹银两,赵知府愤而上书陈其不可,很快听说朝廷抽调晋城军队赶往延州、汾州二处,以屏卫京都。
周孟闲时便安心养伤,或者去找搬出府衙的高崎。因为服丧,高崎无法参加八月份的乡试,听他说孟成玉已经考中了乡试将要去京城参加来年的会试。
周孟便问了他打算,高崎说他打算经商,祁州地处边关地区,常与中原之地贸易往来,也许可以积蓄力量,有朝一日为父报仇,但是他母亲决绝不同意,仍旧让他安心备考,为之后的科举考试做准备。
周孟只说了句,需要帮忙不要客气,高崎也勉力他在赵知府身边好好做事。
秋意渐渐拂上树梢,已有零星落叶泛黄,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没一会儿雨声渐大,烟水沉沉将整个庭院罩住。
他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当初胡扯的那些话给了那□□人启示,以他为饵来引高知府前去,然后引爆火药使祁州大乱。
肩上的伤时不时作痛,因为伤到了筋骨,左臂抬起来已有些困难,他有时希望这疼不要消失,这疼在提醒他犯下的错。
无情的杀戮一次一次在眼前发生,让他心生厌恶,这种厌恶像是从胃里发酵而来,已不是厌倦可以概括此时此刻的感受。
夜色深沉,就在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府衙后院忽然骚动起来,他一下惊醒,披上衣服赶到廊下。
一众下人手中拿着棍、刀等物严阵以待,抓着一人询问了原因,才知有一股敌寇正在攻城,等赵知府传令众人去守城门时,不一会儿又传来西北角处敌寇用火药将一处城墙炸了一个缺口,闯入城内。
赵知府立刻抽调一部分人前去西北方向御敌,同时让孟知府带众衙役、修筑工事的匠人去重修城墙,另派知事去城门处督促众人死守。
周孟穿好衣服,从一个厨子那儿拿了把菜刀追了出去,城西住着许多平民百姓,不少租赁店铺的小商贩开着茶铺酒舍,几乎是一到地方,周孟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就着火把周孟一下看到了地上的残肢,还有横陈的尸体,他眼前花了一下赶紧辅助墙,努力平复心悸和翻滚上来的恶心感。
官兵武力不错,很快将十个恣意妄为的敌寇斩杀了,一官兵命人将还有气息的几个百姓背进屋里,一中年男子道,“还有一伙人朝着北边而去。”
北边正是城门所在之地。
看着掉头往北方跑的官兵们,周孟深喘了几口气追了上去,离开血腥味后身体恢复了不少,他速度奇快,半途中遇到了往回跑的刘知事,周孟抓住他,“大人,城门那儿情况怎么样了?”
刘知事慌得语无伦次,“闯进来的贼寇同守城门的官兵打了起来,城外还有敌寇前来,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快,速速报与府君!”
听闻此言的官兵立刻前去襄助,周孟则掉头往府衙跑,彼时赵知府正在大堂内,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立刻迎了出来,周孟迅速将事情禀告,赵知府拿出令牌,让州判招募城中勇敢者。
州判接了命令立刻前去,赵知府带上府中壮丁亲自赶往城门,周孟二话不说赶紧跟了上去。
城门处厮杀惨烈,地上躺着不少尸体,官兵们的,还有敌寇的,还有不少伤员捂着残肢哀吟。
城楼上一群弓箭手朝城下射杀敌军,城门外吼声震天,门已被撞地松动,敌军攻城而入就在眼前。
赵知府立刻组织剩下的人员死守城门,发动众人将粮装入袋内堵在门后,很快城门后的空地被填满,敌军暂时攻不进来。
赵知府刚登上城楼,一个箭矢迅速飞来,周孟赶紧将人拉开这才躲开了箭矢。
一官兵匆匆前来见礼,汇报道,“大人,贼寇约有千人,我们弓箭将用尽,敌人在城下猛攻不舍,属下建议用火油、热水往城下泼洒,至少可以抵御一阵。”
“好,本官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城楼之上,务必严防死守。”
“是!”
“大人我去!”一个官兵主动请缨,周孟也立刻说,“我一同去!”
赵知府点头,“速去!”
夜色沉沉,虽有火把,到底不比白天方便,官府可调动官兵数千人,州判带来了许多城中有力者,以及往常为衙役官府做事的帮闲,人数一下增了百人。
一时之间,士气稍振。
众人一同准备好火油、熬好热水抬到了城门之上,热油滚水泼下去,很快便听到敌军的惨叫声。
此举愈发激发了他们的凶狠,城楼之上被箭矢射中负伤的官兵逐渐增多,好几次箭矢都擦着赵知府飞过。
城下有一人登了上来,禀告大人,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城门快要被打开了。”
“不是已经堵上了吗?”
“敌人持续攻城门,填满的袋子已经开始松动。”
就在这时,一只长箭飞速而来,周边的人大喊,“大人小心!”
赵知府闷哼一声,肩头被射中,周孟赶紧奔过来将人扶助,听到底下越发猖狂的声音,赵知府整个人开始抖动,“快,下去让底下的人守住城门,只要熬过了这夜色,就有转机!快去传话!”
周孟将他扶坐在地上,立刻赶了下去,朝众人大喊,“府君有令,请大家为了我们的妻儿老小,死守城门!城楼之上的官兵们快要将那些贼寇逼退,再坚持一会,就是胜利!”
“同我一起用力抵住!”大家纷纷压住那根抵住城门被粮袋掩埋了一半的巨木。
木材传来的震动,周孟大喊,“敌寇凶悍,烧杀抢掠,为祸我祁州百姓,若他们入城不会放过我们。大家用力!”
众人死死压住,每当他们撞击,周孟便喊号子,在巨木撞击城门时使出全部力量抵挡,在喊声中众人齐心协力,士气臌胀,眼见处于胶着状态,门外的击撞声小了起来!
众人心中大喜,城门之上有人道:“敌军撤了!敌军撤了!只剩了两个抱柱攻门的!”
众人惊喜地欢呼,赵知府觉察到不对,道:“快,去西北角查看,这两个人怕是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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