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见
路辰翻了个白眼,扬起手指了指那套很清雅的松木家具:“刚买的桌子、书柜、茶几,那天都泡在水里,这么深。那天哗啦啦跟下雨似的,我们拿着好几个大塑料桶接满了倒掉,接满了倒掉,接了多少桶我都记不清了。门禁进水泡坏了,天花板也泡了,你看你看墙角都起皮了。”
路辰拧开矿泉水瓶盖子,咕嘟咕嘟吞了几口水,接着说:“地毯泡得透透的,一踩一脚湿。我们客户都没办法上门谈项目,黄了好几单生意呢!我们员工也没办法来办公啊,办公区也需要清理啊修补啊。你们大半个月了,连个说法都不给,是不是太不顾念邻里情谊了。”
泽凝的眼光顺着路辰的比划一一打量了过去,然后道:“那您具体的索赔要求?”
“家具泡了,我新买的,总要赔吧,这套家具可不便宜。天花板泡了是不是要换一下。门禁不能刷脸了,是不是要修。地毯就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洗洗好了。但是我这一个月生意都没得做,成本都付出去了,物业费、房租、员工工资,这些总要有个说法吧?”
泽凝道:“所以,总共一百万?”
路辰耸耸肩:“我抹掉了零头。”
泽凝站起身来,走到那套家具那边略打量了一下,又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和墙面。路辰翘着二郎腿,瞧着她在屋子里转悠,翻了个白眼道:“看出什么了?”
泽凝转过身,走回来重新坐下,淡淡笑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还麻烦路总亲自计算这些损失。我们的装修公司都有购买保险,直接让保险公司上门评估鉴定损失,然后由保险公司理赔给您即可。”
“你们装修队的头儿提过,我没同意。”
“为什么呢?”
“那哥们儿说,以他的经验,保险公司上门评估,损失顶多几千块。欺负人呢?”
泽凝笑笑,没有说话。
路辰皱了皱眉头,放下了二郎腿:“怎么了,我这都是合理要求。我们新公司刚开业,就被你们下了场大雨给淹了,触我霉头啊。”
路辰挑了挑眉头:“如果不能合理解决,那我们就法庭见呗。律师事务所了不起啊,我们也有外聘的律师。”
泽凝沉吟了下,余光扫了眼腕表。虽然听下来,这家事情已经没什么必要花费更多时间了,但既然已经来了,索性把事情解决好了。
想到这,泽凝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缓了缓喝了几口,然后道:“路总,我刚才看了看,您这套家具材质做工都蛮讲究的,而且我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品牌,那牌子刚巧我也有些了解,是不便宜。”
路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呢。”
泽凝笑笑,又道:“但是呢,木质家具是这样的,越是好的木头,越是不怕水泡。上好的木质家具,哪怕被水泡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形、起皮、皴裂、褶皱的问题。现在离事故已经半个月了,我刚才看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说明确实质量不错。”
路辰皱了皱眉头。
“至于您说的因为漏水导致这个月不能办公,希望我们承担下贵司房租之类的损失,想多问一句,这个月您是在外面另行租场地办公了吗?”
“没啊,我为什么要另外租?一个月十好几万,况且这么短时间哪能找到合适地方?”
泽凝点点头:“那按照目前的司法实践,您恐怕无法提供证据证明因为漏水事故在房租方面遭受了损失。”
路辰被噎住了。
“据我了解,漏水第二天物业就恢复供电,积水清理当天就完成了,至于为什么会导致客户无法上门,员工无法上门,我确实不太理解。但在侵权纠纷中,作为受损方有义务采取积极措施,积极止损防止损失扩大,不负责的放任导致的进一步损失,无法索赔。”
泽凝继续道:“另外,依您这个逻辑,因为漏水,贵司这个月所有的运营成本都由我们所承担,那是不是这个月的营业收入也该归我们呢?”
路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眨,浓密的长睫毛扑闪扑闪,顿时语塞。
“至于地毯、门禁和天花板,我会安排我们装修公司尽快来给您维修,但看起来,应该不会很麻烦。”泽凝把矿泉水瓶搁在桌子上,耸了耸肩,“怎么说呢,这件事情确实很抱歉,您刚开业就碰上这么件不开心的事情。但是生活在社会中,难免磕磕碰碰,比如开一辆再贵的跑车磕碰了,也只能索赔破损的地方,不能直接让对方买一辆新的赔偿。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把这些修修补补,不影响您日后使用。”
泽凝站起身,冲路辰笑笑:“那我就不打扰了,您这边如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的助理,就是之前和您沟通的那位。”
路辰望着泽凝高挑匀称的背影走到门口,袅袅婷婷,却忽又停了停,转过身来对他莞尔一笑:“不好意思,一开始忘了和您打招呼,我进门的时候开了手机录音,主要是担心遗忘了哪些细节,影响及时善后处理——比如说您刚才提到这期间没有租赁过房屋办公之类。”
泽凝摆摆手:“再会,路总。”
周一的时候,苏牧晓刚一到办公室,就被人喊住。
“晓晓,你过来下。”
苏牧晓扭头望去,只看隔壁座位的人事小姑娘冲她挤眉弄眼。苏牧晓放下包,走了过去。
“听说了吗,你们部门要出大事啦。”
苏牧晓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怎么了?”
“你们头儿合同这个月底到期,公司意思不和他续约了。”
“怎么会?”苏牧晓心头一惊。外企合同三年一签,像这家四平八稳风格并不激进的老牌外资企业,没有什么重大的失误,应该会按部就班续约三年。两次续约之后,就是无固定期限的劳动合同,不出什么大问题,混到退休就是。
“为什么突然不续?”
“之前不就说了,总部要调整在华的战略风格了。老这么不咸不淡,不赔不赚,总部大概也不乐意了。”
“调整业务风格,需要先从支持部门开刀么?不是应该从销售市场入手么?”
“你以为呢,ceo很快也要换人了。听说ceo自带了自己的一帮子人,先把你们头儿踢走腾地方呗。”
“律师也自带?”苏牧晓觉得有点意外。
“听说这个新来的ceo蛮激进的,这次总部也很放权,以后财务人事法务行政运营各个方面,都全权归他管理。”
苏牧晓皱皱眉头。
人事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亲爱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姐妹提前告诉你了,你简历可以开始投起来了。”
苏牧晓笑笑:“无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牧晓埋头整理了一上午的法律简报,快中午的时候,接到了老板电话:“晓晓,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苏牧晓合上电脑,拿了个钢笔和笔记本,走到楼上老板的办公室,敲了敲门:“vincent,你找我。”
vincent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眼睛下方略有一圈乌青,头发也有点凌乱,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苏牧晓响起早上听到的话,没说什么,走过去拉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静静坐下。
vincent缓缓开口:“我下个月就要离职了。”
虽然有早上的话铺垫,但亲口听当事人确认,苏牧晓心里还是吃惊不小。
vincent继续道:“盛浩和邓铭在宁波出差,我等他们回来会亲自和他们讲。我们这个小团队共事三年,一直很默契愉快,我很感谢你们对我工作的支持。”
苏牧晓第一次经历老板被炒,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vincent并不介意,笑道:“很快,你们就会有新的老板。听说是个专业能力的人,你们继续努力,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
“老板……”苏牧晓心下还是有点酸楚,和vincent除工作之外虽交情不深,但毕竟是他给了自己第一份工作,让她在这个城市安身立命。每年涨薪福利,也总是会为他们争取。加之他人一向宽厚随和,自己生病请假从不刁难,苏牧晓还是挺不忍心见他这样被扫地出门。
“您是有了更好的机会吗?”
苏牧晓小心翼翼地试探,不太清楚这样问是否恰当。
“暂时还没有。先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再看看。”他自嘲地笑笑,“从我二十二岁参加工作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职业生涯上的空窗期,也难得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苏牧晓没有再说话。外企职场四十岁是个很尴尬的年纪。这个年纪职场经历变动,那接下来大概率应该是下坡。只看那坡有多陡了。
苏牧晓还是调整了下语气,轻松地笑笑:“是的,还可以出去散散心,多陪陪家人。”
“您对我的职业发展有什么建议吗?”苏牧晓半官方半真心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吗?”
“这个啊……”vincent沉吟了下,道:“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但是做事情初心很重要。”
vincent抬起眼睛看着她:“你给我感觉,似乎对这份工作没有太大兴趣。这可以理解,很多人仅是工作谋生,享受生活的安逸和平稳。但是我又觉得,你对于这种平稳的工作氛围,似乎也并不享受。”
“所以,你应该先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vincent还是笑笑:“不过很多人一辈子也想不清楚,也就过完了。
自从和vincent聊完,苏牧晓那一星期的心情都可谓低落。一方面是被这件事情影响,另一方面因为vincent对她的评价。
的确,她是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提不起来多大的兴趣。
她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去湖心公园散步或晨跑后洗漱吃早餐,九点之前准时到公司,十二点午饭,下午两点开始工作,六点钟下班,八点钟吃完晚饭,八点到十点加班或者研读法条,十点去湖心公园散步或夜跑,十二点前准时上床睡觉。
她不挑食,一日三餐基本自己做。她对衣服鞋子包包也没多大追求。她薪水不算低,虽能支付得起,却连去出门去商场都嫌麻烦。她朋友并不多,联系也不频繁,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圈子。对工作,对于经手的每件事,她还算认真负责,专业也不错,但她也确实提不起多大的热情去攀登事业高峰。
至于恋爱,大学毕业之后,除了父母安排的相亲局,她无奈应付下,基本没什么冒着粉色泡泡的际遇。
才二十六岁,这样想想,是有点丧。
苏牧晓在茶水间里煮着胶囊咖啡,静静地回忆,这种高兴不起来也不算难过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竟然开始成了自己生活的主旋律呢?
她记得再小一点的时候,应该是上小学的时候,她还是很爱疯爱闹的。周末父母和隔壁邻居一起带着小朋友去郊野公园玩耍,她还会小大人一样带着一群孩子爬土坡,比谁爬的高,比谁高从更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她很早学骑单车,经常趁着父母不注意,载着邻居的小伙伴去大马路上。当然摔倒过很多次,下巴膝盖破皮流血都是常事,却挨打挨骂也不觉得灰心。
当然,那个时候,他还在。
他在的时候,即使闯了再大的祸,头发衣服满是沙子,胳膊膝盖磕出淤青,隔壁邻居大人上门指责,她也没心没肺。反正有他在,他总能帮她拦住这些麻烦。他从小就是有那种本事,彬彬有礼,聪明得体,没有人不喜欢他。
而他最喜欢自己。
他永远对她温暖地笑,冲她张开手臂,把她一把抱起,接过她的书包,递给她好吃的雪花酥,在她吃的噎住的时候,笑着拧开他湖蓝色的水杯喂她喝水。
那些年,放学铃声响起的瞬间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她迫不及待飞奔到学校门口,他永远都早早等在人群里,站在最前面,让她一眼就能看到。
苏牧晓举起杯子尝了一下,转手全倒在了水槽里。
今天试了一个新的口味,果然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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