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 连环设计

北原伯世子昨夜意外遇刺重伤，目前为止除了京兆府以及东宫一党核心人物之外，整个朝廷里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目前的北原伯名叫公孙束，乃是承袭其父的爵位，原是主军东镇戍府步卒，负责楫州一带的北境内陆沿江防务。六年之前，皇太子监国理政，以其年事渐高身患顽疾为由，一直安养赋闲在京。

安乾二十四年隆州张氏叛乱，其父携子出征，公孙束刚刚年满十八。虎父无犬子，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很是出色，不仅骁勇善战同时又多谋善断，当时的平叛主帅正是刚刚被立为太子的庄王轩辕析。王师一路高歌猛进，斩首无数，生性粗狂的轩辕析一时无比骄纵，轻敌冒进中了埋伏死于流矢。于是主帅之职，便由公孙束之父接任。

到了二十五年夏末，叛乱基本肃清，谋反的张氏父子引火自焚，隆州之役历时一年，进展之快朝野震惊。因为轩辕析战死，公孙束父子当居首功，世宗皇帝本欲加封为西川公，但群臣上疏以此役多伤无辜黎民，有损王师仁义之名为由，故而从公爵降到了伯爵。

这其中的曲折是非无比复杂，涉及的内情也是极多的，加上时隔久远，上一朝的臣工基本亡故，所以到了如今人们大多只晓得公孙氏因战封爵，却鲜有人知其实西川公最初人选并非秦氏。

北原伯一门对于南霈朝廷来说是功臣，但在幸存的张氏族人眼中，他们就是仇敌的头号鹰犬。故而这么些年以来，公孙述时常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刺杀，但基本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或者让阴谋提前胎死腹中。

一晃到了如今，公孙述也是一位七十高龄的老人，膝下三子陆续病亡或是战死二人，只剩下嫡出的次子公孙符。

若不是因为其他两个儿子先一步离世，公孙述是绝不会将公孙符立作世子。这个幺子乃是他四十岁时所生，生性懒散游手好闲，不读诗书不习弓马，打小就是被夫人宠溺长大的。尤其是当公孙符成为了北原世子后，变本加厉越发骄横，平川城里的纨绔公子并不算少，但他足以排得上号。

张氏余孽，其实是南霈朝廷对当初张氏建立的伪政权后裔们的统称，只是其中张姓人数比重较大。在政权覆灭以后，张氏族人偃旗息鼓暗中建立了一个江湖门派，取名离恨天。在守天阁尚未组建之前，离恨天几乎是整个江南实力最强的组织。不仅是高手众多，关键其门内之人都是擅于潜伏精通刺杀的好手。

离恨天只有两项宗旨，其一恢复张氏政权颠覆轩辕氏在南霈的统治，其二就是为先人报仇将所有参与当年围剿的主军人物悉数暗杀，这其实还包括了一些临阵倒戈投降朝廷的世家贵族。

但凡得手以后，所有尸体的脑门上必会插有篆刻张氏印记的匕首，以及用墨玉梅花镖钉上一则数落罪行的告示。最初几年，南霈各地常有血案发生，闹得人心惶惶。朝廷和各地官府紧急招募扩编县兵，加强清剿和防卫力度，同时世宗又秘密成立守天阁训练精锐人员与之对抗。

经过近五十年的时间，离恨天现在的活动踪迹渐渐稀少，特别是近四年来几乎销声匿迹。所以导致当年被列在其暗杀名单上的许多人，都慢慢放松大意。公孙符自然也不例外，行事高调肆意放纵，终于在昨夜从妓院回府的途中，遭遇袭击。

关于刺客的身份，不论是北原伯府的人，还是京兆衙门都尚未弄清楚，因为现场并没有留下篆刻张氏印记的兵器，只捡到数枚墨玉梅花镖。

可轩辕炘心里是极为清楚的，公孙氏退出朝堂多年，向来与人无争，唯一能结仇的对象只有张氏余孽。

“臣也只是猜测，按陛下一贯的作风，功必赏错必罚，永王私下羁留嵥使这么大的事情，是不该毫无反应的。”顾昱咧嘴笑了笑，“可能只是借此敲山震虎，或是真有此意也说不准。”

轩辕炘偏了头，扭动了几圈脖子，长长叹气道：“真是多事之秋，就没几件事能让本宫舒心。北原伯世子遇刺之事，你也知晓了吧？”

“詹士府告知过了。”顾昱微微一笑宽慰道，“殿下不必忧烦，眼下事务确实集中到了一起，可若是一一梳理，倒也称不上麻烦。”

轩辕炘一听神情突然为之一振，赶忙快步走上前请人落座：“还请元衡直言。”

顾昱跪立在席上的动作极为缓慢，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语气却不显任何急躁，平静的发问：“当下不管时局和朝局如何变化，对太子而言如何稳固储君地位才是首要。”

这句话虽然说的有些没头没脑，可轩辕炘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南疆平定在即，宇王班师回朝也就是年底的事，诚如元衡所说，但本宫尚未理清头绪。”

“先前臣曾说过，对付宇王不可用强硬手段，只可间接行事。”

顾昱神采奕奕的望着对面的太子，继续解释道：“关于永王截杀陈潜的事，殿下不必理会，那是陛下该操心的，单凭此事想染指延平和西镇戍府，形势还远远未到可行的地步。至于嵥使在楫州水寨被行刺，十有八九乃是北霈的手笔，结合蓝田侯出使以及皇舆军陈兵江北来看，做了这么多不过是想破坏我们与嵥国之间的和谈。”

“那元衡以为，该如何取舍？两霈同宗又立有共进退的盟约，倘若以此要挟……”

“与嵥只是停战修和并非化敌为友，北霈若以盟约论事，根本就站不住脚。依蓝田侯的才干，想从江公处得到松口，绝无可能。”

“本宫心中也是这样想的，可又担心维扬的皇舆军。你知道的，自从道君继位之后，南北少有往来，北人好战，就怕……东镇戍府近年来久疏战阵，实在没什么把握。”

顾昱轻笑一声说道：“太子放心，北霈此番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轩辕炘略有诧异的询问道：“难道是另有所图？”

“国政外交手腕素来都是这样的把戏，双方的底线大家都是一清二楚，其重点臣虽猜测不出在哪，但蓝田侯必会退而求其次。”

不得不说，顾昱的分析让轩辕炘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整个人的思路在他的梳理之下也变得无比清晰。

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想了片刻又问：“那关于轩辕偲遇险之事，如何办？”

到底是顾氏的家主，即使轩辕炘表达得含糊其辞，顾昱也是立刻就知道他指代的是什么。怎么说从入仕到现在，顾昱算是伴君三十多年，老皇帝的心思大多情况下都是摸得准的。

“其实陛下是让太子在追查守天阁，对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昱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直言说到：“既然已经将祸水引向宇王，索性就将此事一办到底。”

守天阁虽然是皇室建立的秘密组织，但经过五十年来的行动，或多或少是透露出些许信息的。特别是像顾昱这种世家贵族的领军人物，又是朝廷大员，必然清楚。

轩辕炘并不想过多查问他是如何知晓的，皇室能培养自己的耳目，士族必然也会暗中培植，何况是顾氏这样的豪门望族，更是百年经营。

“是要坐实宇王勾结守天阁，意图谋害永王公子，嫁祸禁军？”

“殿下既然已有如此周密的步骤安排，何须多问？”

“本宫只是初步打算而已，可眼下光凭宇王府中武库搜出的制式武器，是无法定罪的。否则，父皇也不会将禁军撤了。”

顾昱不以为然的摇头，郑重说道：“还记得臣说过陛下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宇王会参与进这件事，定罪是万万不可能的事，陛下也不会让此事发生。但不代表，殿下不可以继续增加宇王身上的嫌疑。”

“这……”轩辕炘思索了一会，有些难以理解，“徒劳无功，为何如此？”

“铺垫，为宇王返京之后再回越州归藩打下舆论的基础！也是为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举事而埋下基调。”

轩辕炘十分明白顾昱为何如此筹划，宇王只要戡乱归京，基本就能彻底为这场夺嫡之争划上句号。皇帝若无更易储君的心思，那么宇王归藩势在必行；倘若继续听之任之，或是再添恩宠，轩辕炘便会立刻行动，以雷霆之势定下乾坤。

至于宜王的事，他二人早就谋划得清楚，之所以让轩辕烔远去隆州，一方面是要树立封王归藩不居京中的祖制，另一方面则是以权势拉拢，毕竟大家都是皇子，一旦两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宜王的态度可以影响到天下人的看法。

顾昱垂着眼，不知又琢磨了些什么出来：“京兆府衙前几日曾遭强人硬闯，且疑犯服毒自尽，殿下可加以利用。”

不提这事，轩辕炘几乎都快忘记了，虽说冬和堂人犯事关守天阁内奸，但毕竟死无对证线索直接断掉，故而他也是早早就放弃，不再多花心思。

“怎么利用？”

“如法炮制出第二个艾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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