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章 议定人选

老皇帝斜身靠在案上，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已经瞟向了窗外。也不知道要给轩辕偲封官的话是句玩笑，还是突然兴起，他的面色很是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轩辕偲对他这样的态度，不禁疑窦丛生，总觉得这位南霈天子是有着更大的谋划和部署。朝廷选官，一直都是遵从九品中正制，大体上是由各州郡分别推选大中正一人，所推举大中正必为在中央任职官员且德名俱高者，也就是中正官。中正官的虽也有大小之分，但本质上来说是掌管对某一地区人物进行品评的负责人，品评分为三个要素，即家世、行状、定品。

就家世来说，轩辕偲作为延平王府的公子，这一点就足以比肩许多世家豪门。但若论品行才能，恐怕在概括和总结的时候，至少会有狂狷之类的字眼。

中正评议从程序上，首先是由郡一级中正官上交结果给州一级，接着州一级上报司徒府审核批准，最后将结果送抵吏部，敲定是否征用。南霈朝廷早就不设三司职位，故而司徒府的职能也就是被中书省所代替。

嵥国使团这两日便抵达京城，可眼下早已过了乡品的时机。

“何职才算是大官？”老皇帝摊开手掌，细细的看着掌纹，“官品的门道可大着呢，没你想得那般简单和容易。”

轩辕偲默不吭声，他知道九品中正制一直以来都是由士族们在把控，纵使轩辕椃作为皇帝，也不能随意改了规矩。之前宇王还在朝时，就曾上书请办国学，国家出面建立三级教育制度，即中央太学府、州序以及郡序，层层筛选考试，择其优者授官领职。当然，这等动摇士族根基的想法，立刻就被中书省和大多数朝臣驳回。

“那皇爷爷是在故意逗弄孙儿？”

轩辕偲的神情不免有些低落下来，之前为期一年的游历中，他早已有了入仕为官的想法，尤其是去了点山楼参与驳辩之后，听着无数有志之士直抒胸中抱负，更是心驰神往。作为男人好胜心是与生俱来的，何况他还是一个极度自信的人，自是不愿庸碌平凡。相比承袭永王的爵位治理封地，他更喜欢指点江山建功立业。也就是因为身份的敏感，一直没有机会，可眼下好不容易看见希望，岂会愿意错过？

诚如所说，官品的讲究极为严苛。中正评定的品，称为乡品，而被评者的仕途是与其密切相关的，因为官品必须和乡品相适应。换而言之，乡品高的人在做官的起点上就要高处一些，并且升迁较快，同僚间也颇受尊重；反之，乡品低的人升迁也慢，受人轻视。前者俗称为“清官”，后者俗称为“浊官”。

正在纠结的时候，殿外传来了段裕的通报：“启禀陛下，太子、左平章事、右平章事已到——”

他那特有的像是公鸭一样的嗓音，每每听见，轩辕偲觉得滑稽，再配上段裕肥胖圆滚的身躯，还喜欢穿红色的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个粽子一样。

见老皇帝没有回答自己，轩辕偲只好请离：“陛下尚有国事，偲先退下了。”说完，作势就要起身行礼拜别。

“留下，本就是让你在场旁听的。”

老皇帝稍稍清了嗓子，喊了一句：“进——”

空旷的孝成殿中，立刻不断回响起他高亢的声音，以轩辕椃如今的年纪，还能有这样的精气神，古往今来也是少有。相比之下，长他四岁的南峦公江枫就显得老态龙钟。

太子轩辕炘走在最前面，顾昱和沈春夜紧随其后。三人刚一进偏殿，就看见轩辕偲正坐在棉垫上，眼睛中或多或少都充斥着惊讶的神色。

能得皇帝私见，还赐坐的，也就是太子宇王的待遇，像顾昱和沈春夜这样的当朝要员，大多数时候来章台宫觐见，也还是站着说话的。

“轩辕偲拜见太子殿下。”

皇帝尚在，太子哪受得起轩辕偲当众的拜礼，连忙快人一步，上前止住他将要行礼拱腰的动作。脸上笑意盈盈，平和说道：“都是自家叔侄，不必见外。”

随后，又立刻正起神色，对着老皇帝恭敬一拜：“陛下宣召臣等，不知所为何事？”

顾昱和沈春夜也跟着一齐行礼，但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轩辕偲，老皇帝选在自己的寝殿参政议政，那是常有的事，可眼下轩辕偲这个不领官职的人在场，倒是头一回。都是常年侍君伴君的老人了，他们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老皇帝的意思。

“段裕？”

听到传唤，段裕迈着小碎步从外殿走进：“老奴在。”

老皇帝伸手顺了顺上唇的胡须，朗声笑道：“两位爱卿风尘仆仆从官衙赶来，想必是累了，赐坐。”

“这……”段裕本想说顾昱和沈春夜就在东宫，转念一想，自己出去顶多也就两刻时间，依皇帝的敏锐，肯定能大致猜测出来。于是，也就不再多言，吩咐着小内官取来了三块棉垫。

皇帝嘴上只说给顾昱和沈春夜赐坐，并未将太子包括在内，但段裕还是自作主张，多拿了一块。做完这些之后，欠身告退，立在外殿，随时等候侍奉。

沈春夜知道，这是因为给轩辕偲赐坐的缘故，皇帝得一视同仁，否则堂堂两位堪比宰执的大员，还不如一介闲散王孙的待遇，传出去之后，怕是少不了非议。

“多谢陛下关心，臣等能为君分忧，何辞劳苦？”

顾昱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他一句马屁精，嘴上却也说道：“谢陛下宽爱。”

太子虽然没得到皇帝亲口赐坐，但却毫不避讳，率先落座以后，解释道：“父皇使段中官宣召的时候，两位大人恰巧在东宫与儿子商议要务。”

“要务？”老皇帝不禁笑了起来，“朕不是见太子都已经将几件大事都处理妥帖了么，莫非又出了新的变故？”

太子分明从这话里听出一丝嘲弄的意味，想来皇帝是对自己先前在家宴上的逼迫还耿耿于怀。原本以为歇上几日不见面，会缓和不少，可现在看来，多少还是有些怨气的。不过，就实际情况来说，顾昱出的主意确实不错，从各方面论道都是顺理成章还不失偏颇。

想到下月初，宜王轩辕烔就要离京上任去隆州，太子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一本正经回答道：“禀父皇，儿子是在商议如何接洽嵥国太尉。”

“那都商议出什么方案了？”老皇帝漠然开口询问。

顾昱抬手说道：“北霈使节也将抵京，两国同来，臣以为该做出亲疏有别之态，故应先接见蓝田侯为妥。”

这样的回答，倒是有些出乎老皇帝的意料，当初正是他牵头朝臣力主促成与嵥国的停战议和，本以为顾昱该是更为亲近陈潜一些。

思考了片刻，才沉声说：“行程上嵥国太尉先到，如何才能不显怠慢？”

沈春夜含笑回道：“臣与太子一致以为，可将陈太尉的住所由驿馆迁至广明苑中，西国穷困，想来是没什么机会见识我江南的富庶。一者，锦衣玉食声色犬马供其玩乐，可显我国待客之道；二者，也能让嵥人明白，我霈国国蕴深厚，并非因为府库拮据而停止刀兵。之后在洽谈条款上，也能占据主动。”

轩辕偲静静的听着二人的发言，觉得都是极有道理的，看来世家贵族中间，还是有许多真才实学目光长远的人。若是让自己处置，肯定就是直接让陈潜搁在驿馆，等着接见。一个宿敌之国的来使，还想摆谱，门都没有。

太子趁势添言：“人选上，儿子觉得让鸿胪寺卿暂且陪同为好。”

“鸿胪寺本职邦国外交，而本意是要先看北霈作何意图，在蓝田侯尚未表明来意之前，贸然让鸿胪寺卿与陈潜见面，有些不妥。”老皇帝思考一阵后，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礼部？”

老皇帝同样摇了摇头。

顾昱见状，知道皇帝的意思是不能让朝廷官员出马，看来得从勋贵中挑选。目前尚在京中的，只有南峦公、北原伯以及樣驸马。南峦公已经被太子请去接待蓝田侯，明显不能再担此任；北原伯是因军功而授予的爵位，原本主司东镇戍府防务；剩下的樣驸马，乃是轩辕椃的妹妹轩辕樣的丈夫，长公主早于十多年前病故，而其驸马如今虽还健在，但也常年抱病。

思来想去，他也不知道皇帝是中意上了什么人选。

“偲公子？”顾昱猛然将冒出的想法脱口而出。

太子是最先吃惊的，他不明白顾昱怎么会想到轩辕偲，毕竟轩辕偲目前尚未被立成世子。虽然出身尊贵，但身份上还是有些欠缺，太尉一职在嵥国可是三公之一，堪比南霈的中书令。很快，太子就联想到今日的古怪，看来轩辕偲在场是有意安排的。

“偲儿年岁尚浅，少有阅历，且无朝职从政的经验，是否还需再忖度一番？”太子慢慢说道，同时不忘安抚轩辕偲，带着抱歉的神色解释了一句，“并非叔叔小看你，只是邦国大事不能儿戏。”

轩辕偲没有作声，乖巧的点头。这样的场合下，若没皇帝垂询，他不适合发言。

老皇帝笑了笑：“何人是天材？秋明，你是生下来就会治理朝政的吗？”

突然点名自己，沈春夜知道皇帝是暗示自己帮腔，于是徐徐进言：“只要有心，凡事皆可去学。”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也省得你们头疼人选。”

说完这话的时候，偏殿内一片寂静。

“太子这是已经和谁达成了协议？”老皇帝没来由的问起这样一句的突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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