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棠棣之华

轩辕烨是个极度充满自信的人，就这一点来说，他与老皇帝很是相像。即使蛮人大军压境，甚至派出使者大言不惭前来劝降，他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从古至今都有着这样一条旧俗，轩辕烨自然也不会去打破它。

大手一挥，朝着帐外喊了一声：“将这位英雄请下山去。”

主帅既已发话，代煌悻悻收回手里的战刀，一声冷哼之后，退回一边站着。

蛮人使者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爬起身，他也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于是一改先前强硬且狂妄的语气，说道：“在下回去之后必定如实禀报，宇王殿下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两名进帐的士卒直接摁住了他的肩头，并用一根草绳将人捆得结结实实。蛮人使者没想到轩辕烨说的请，居然是这样的。

“若是对我无礼，待我族大军攻破山寨，你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本王不会杀你的，听说你们蛮人信仰神明，不如我们做个游戏如何？”

轩辕烨笑起来的样子，显得有些阴森恐怖，那使者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果然下一刻之后，又听见他开口。

“我会将你装进麻袋里，从山顶往下滚。”

这个处置的手段，在场大多数人都未曾想到过，江寒更是不能理解，要杀就杀，要放就放，何必一定要这般残忍？

使者刚想开口阻止，但第一时间就被士卒用一团碎布狠狠塞堵了嘴巴，接着就是两眼一黑装进了麻袋，如同一只年猪般被抬出了大帐。

这时，轩辕烨才回答江寒的先前所问：“他想以攻心之计乱我军心，不如将计就计给他这个机会。”

一直没说话的蒋芝突然抬眼看着他，面带忧虑问道：“那被俘的将士怎们办？”

江寒平静的说：“难道还想下山劫人不成？”

轩辕烨摇摇头，看着蒋芝解释道：“达撒比不是给我们准备了节目么？无外乎就是杀俘之类的事，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我们帮帮忙给个痛快，好过被蛮人折辱。”

此话听起来冷血无情，但却是极度在理。蛮人既然能提出节目一说，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待南霈军队下山钻入圈套。况且，之所以会有这样一批俘虏，轩辕烨才是始作俑者。若不是他要借机除掉南镇戍使留下的心腹，昨夜的泬水营寨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影。

一将功成万骨枯，绝非虚言，何况宇王心怀九五之念，只要有人横拦在他前进的路上，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末将可否留在营中？”蒋芝知道自己没法说服轩辕烨改变主意，但田舜、韦开以及他们的亲兵都是相熟之人，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却毫无办法，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轩辕烨没有说话，点头表示默认，随即召集了董阳和其麾下先登卫，向达撒比约定之处出发。至于江寒和代煌，则被留在后方，万一情势有变也可随时调度。

“啪——”

宜王手里捏着的玉杯，随着一声脆响之后，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同着一起落下的，还有一根食箸。

太子就坐在他的对面，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琉璃的屏风上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就在刚刚，太子对他说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本宫知道，刺杀轩辕偲之事与四弟无关。”

出于本能的憋住了呼吸，宜王一动不动看着太子，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想到炽日行事素来隐秘稳妥，心里的慌乱就又平复了几分。

这番举动并没有超乎太子的意料，于是又从一边重新拿过一只玉杯，放在宜王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这位五弟，不安的眼神之中透露着疑惑和担忧。

“为何要将此事相告？”宜王环顾了四周之后才问出。

“本宫知道你不心甘。”顿了片刻，才又说，“是指离京去隆州。”

短暂沉默，宜王低头回道：“若是能因此对太子有所助益，臣倒是并无任何怨言，四哥也是个通透之人，应是会明白的。”

太子笑得有些温柔：“那你为何失态？现在可没有雷声，刘备那套说辞用不上。”

宜王抬起头楞了一会，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伤感：“靖儿往后，还需太子多加照拂。”

太子的眼神如电，再一次慢慢的仔细的将人上下打量，那是一种审查的目光。理智告诉他不能轻易放过任何潜在的威胁，但事实上他又看不出任何的端倪。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会萌生出这种莫名的担忧，也许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喘不过气来。

往事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宜王的脸色一会通红，一会又煞白。

“只要大事定下，为兄向你保证，会让你重返京城，入朝理政也好，赋闲玩乐也罢。”太子感觉到喉咙有些干涩，说完就饮下了一口酒。

太子是个怎样的人，宜王最清楚不过，既然他能许诺就必然不会反悔。一瞬间他竟然有些被感动了，可能是伪装了这么多年，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纨绔风流才是他轩辕烔。可只要看见手腕上的那道伤痕，这些软弱的情愫便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他还很年幼的时候，珣妃还没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在后宫里不过是个位分最低的女人。因此，他们母子也时常受到皇后的刁难。有一回，更是命婢女体罚珣妃，宜王与之争执之中打碎了花瓶，摔倒在地后碎片划伤了手腕。当时的伤口极深，若不是救治及时，怕是早已没命。

按理来说，发生这样的事，皇后难辞其咎，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轩辕椃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之言，不了了之。

同样都是儿子，难道就因为嫡庶的关系便差别如此明显？可分明对待安王，对待宇王的时候不是这样。

宜王回过神，笑得有些惨淡：“太子就不怕臣掌握了新军之后，成为第二个四哥？”

听了这话，太子表现得很平静，嘴角轻笑：“怕，当然怕，故而本宫才驱驾前来与你谈心。五弟，你是个聪明人。”

“四哥不聪明么？”

“他？聪明，可惜太过！”

“父皇那边，皇兄准备如何解释？坐实四哥的罪名，还是……”宜王改变了称谓，不再以太子相称。

太子当然也感觉到这其中的变化，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说道：“你真的以为父皇是在意轩辕偲的死活？”

“难道另有玄机？”宜王惊讶的问道。

太子缓缓站起身，修长的手指不断旋转着空杯，他很满意对方一无所知的模样，这样会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守天阁，你知道吧？”

宜王心头一紧，木讷点头。

“守天阁里出现了叛徒，以父皇的个性，岂会善罢甘休？”

宜王不禁苦笑着说道：“难不成皇兄还要在宇王头上，加上一条罪名？”

太子果断摇头：“本宫从未想过要陷害四弟，不过是故布迷雾，暂时委屈，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只要他敢露头，保证会被抓到。”

说完，太子像是在自嘲一般笑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本宫只想四弟知难而退，皇室家族当为天下人之典范。”

他说出这话时的口气，竟然有几分轩辕椃的神韵。

至于这种神韵具体是什么，归纳为两个字，就是虚伪。

宜王暂且将这份厌恶埋藏，像是若有所思之后，起身郑重向太子作拜：“皇兄宽仁，此乃我霈国之福，往后只要有需求，任凭差遣。”

太子眉头轻扬，笑得很是和煦：“不论将来结果如何，霈国的一切都是你我兄弟共享。”

“何时动身？”

“下个月初吧，近来国中事务较多，副手的人选尚在讨论之中。”太子长长叹气，带着征询的口气问道，“你可有推荐？”

宜王恭敬回道：“东宫六卫的诸位统领，素来对皇兄忠心耿耿，且颇具才干。”

太子一点也不意外，猜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好奇：“五弟就没有想过培养一批得力的手下，迟早都是要开府的，怎可没有贴心的家臣？”

“有皇兄庇护，何须这些？”

话音刚落，二人不由相视大笑，似是心领神会，心有灵犀一般。

太子前来珣妃宫中的消息，即使中黄门有意隐瞒，但还是传进了华阳宫中。

珍妃的脸色并不好看，若不是轩辕靖正在殿中叙话谈心，怕是她立刻就要发怒，太子此举摆明是在争取和笼络人心。好在没有人是傻子，若是没什么好处，仅凭一副红口白牙又能忽悠了谁？

轩辕靖虽然不知道珍妃听到了什么消息，但直觉上还是能猜出与自己多少有些相关，于是小声开口问了一句：“姨娘有事，我便不再叨扰了。”

“慢——”

珍妃立刻出言否定，许是觉得刚刚自己的声调高了，清咳一声之后，缓下口气：“宜王何时动身去隆州？若是不急，姨娘倒有个主意。”

好端端为何突然问起宜王，轩辕靖马上就反应过来，答道：“朝廷还未拟下旨意，应该不是很急。姨娘有何垂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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