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章 抉择两难
龙生九子,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至于到底是哪九子,历来说法不一。
但有一点,随着历朝历代对皇权的不断神话,时至今日,龙已经是皇帝的化身。否则,也不会只有天子的衮服上才能绣上它的图案。
九代表极尊之意,乃是贵数,龙子到底是否有九个,没人清楚,毕竟都是神话传说。但连渠此刻提及,倒是另含寓意。
“赑屃、螭吻、蒲牢、狴犴、蚣蝮等等,这与所论之事,有何干系?”轩辕偲闭口不提狻猊,反正本意就是要给连渠添堵,好让他知道延平王府是不能轻视的。
连渠侧身,朝西边远眺,目光落在高耸入云的章台宫上,缓缓说道:“长子囚牛,生平喜好音律,不嗜杀不逞狠,耳音奇好,能辨万物。次子睚眦,豹身龙首,性格刚烈,好勇擅斗,曾有辅助武王伐纣天下归周之功;三子嘲风,为鳞虫之长,平生好险又好望,故而殿台垂脊之上常有安置,具吉祥除灾之意;四子蒲牢,平生好鸣好吼,有龙子之尊,却常惧于海鲸;五子狻猊,喜静不喜动,好坐又喜烟火,形似狮子。”
他一口气说出了五种神兽,但偏偏停下,没有再继续论道。轩辕偲知道连渠是故意戛然而止,能将前五子的各种喜好说得那么清楚,岂会不尽知?
可轩辕偲分明又听出了话外之音,如果龙是指代天子,那么龙子就是皇子,而老皇帝轩辕椃恰恰有五个儿子。若将连渠的话,一一对照下去,几乎就是南霈皇室的真实写照。
哀冲太子仁智通明性格温和,礼贤下士,善辞赋音乐;现太子英明睿智,自监国以来国是处置甚为得体,士族文人大多称其有周武之风,在四国储君之中,尤为瞩目,也就近两年来在对待宗室的问题,颇被诟病;安王就不说了,是个极度不安分的主,否则也不能死在边境前沿;宇王文韬武略兼备,是个全才,可惜自从入京之后,常被东宫压制;而宜王,出名的纨绔享乐之徒,若不是因为皇子的身份,怕是名声也不会比轩辕偲好到哪里去。
细细考究下来,连渠的分析竟是如此透彻,轩辕偲暗自吃惊,都说他迂腐古板,现在看来却是个心思玲珑之人。
轩辕偲点点头,敷衍道:“大人博学,受教了。”
连渠颔首,带着笑意,问他:“既然狻猊为龙子,自是皇室之瑞兽,老夫不过是陛下的臣子,何德何能敢以此兽镇宅?倒是偲公子出自天家,不知喜好何种?螭吻、饕餮还是梼杌?”
轩辕偲的瞳孔骤然一缩,他后面说的三个,没一样是瑞兽,虽然都被归纳为龙子,但可都是恶兽。尤其是梼杌,上古四凶之一,常出没于西方,虎身人面。《左传》曾有载: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看似无心之语,其实说的就是延平王府。他的祖父,也就是先永王,在士族眼中,就是世宗皇帝的逆子,不遵教化,与世家敌对。这时,轩辕偲才明白为何宜王会赠予鱼肠剑,在这京中朝臣看来,他和专诸一般,别有动机。
说不气愤是不可能的,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在这初次交锋之中,就是输了。
“听大人之意,似有礼物相送?也无需欢喜什么,不若待宅院置办之后,大人直接送偲四尊石像便好。”轩辕偲收起笑容,神色如常说着。
连渠倒是颇有兴致,问道:“哪四尊?”
轩辕偲迎上他的目光,冷冷开口:“混沌、饕餮、穷奇、梼杌。”
四大凶兽,无一不是恶名,无一不是指代乱臣贼子。若真的将此四兽雕刻成品,送与轩辕偲,这可在朝堂上弹劾延平王府居心不良,谋反作乱,没有任何区别。
连渠瞬间觉得,轩辕偲竟也是个颇有城府心机的人,看着年轻,但接人待物的手法却是老辣。若是一不小心,还真能着了他的道。
“镇宅当用瑞兽,此等凶残暴虐之物,岂能放置门前?”连渠伸手分别指了指,左右两头石像,“貔貅乃凶猛祥瑞之兽,有雌雄之分,并非张揖所说之貍猫,更非白狐。雄者为貔,雌者为貅,一角称天禄,两角称辟邪。”
话间又回到了正题上,轩辕偲可不是赵高,并不能指鹿为马。见人已经明确详述,便也再无言辞胡搅蛮缠,反正目的也达到了,只要连渠能出门相迎,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作恍然大悟之状,在两只瑞兽之间,来回看:“大人不说,偲还真没瞧出来这些门道,眼拙见笑,勿要耻笑。”
连渠也随着而笑,伸手请他入府:“一日之计在于晨,陛下既让老夫为偲公子之师,则该循循善诱,规劝教导,还请入堂。”
不论是连府的家丁还是轩辕偲带来的亲兵,听得都是云里雾里,一点也不明白这两人刚刚说了绕了一大堆是为了什么。好在这二位正主,最后还是和和气气将局面转圜下来,否则真要再现长信殿上的事,那可是要令人头痛不已。
长信殿有太子把持局面,可此地却没有。一个是御史台之首,一个是永王公子,这京城里能管到这二位的,也就只能是皇帝了。
泬水东岸。
昨日一战,宇王以铁骑冲锋,正式与蛮王先锋赤黎一部展开鏖战。由于赤黎部落事先并未休整,仓促应战,从巳时打到日落时分,损失惨重。两万战士,折损了有一万二千之多,南霈军队的阵战实在强悍,铁盾坚固,而长弓弩箭射程又远,光是冲锋,就白白葬送了一千多人。
尽管赤黎首领不断下令冲击中军将台,但就是不能威胁分毫,反而自己险些被代煌带领的骑兵冲杀。幸亏精锐护卫,只是左臂中了一箭,否则一旦被斩首,赤黎部落两万战士顷刻间将土崩瓦解。
蛮人将营寨扎在了距离泬水一里之处的西岸,南霈军队则是回到了东岸营寨。两军互相对峙,并无继续开战的意图。
至于战死的部落士族,按照赤黎部落的风俗,在首领的大帐之前,搭上了高有一丈的柴堆,尸体则堆积在上面,逐批焚烧。也许是因为山林遍布,气候炎热,蛮人没有入殓进棺,埋尸在地的习惯。
赤黎首领名叫阿扎克,蛮语是神明信徒的意思。
每往火堆扔进一具尸体之前,阿扎克都要用摇晃身上的金铃一下,在他们的信仰里,人在死后魂魄需要有栖身之所,而铃铛就是提供庇护的容器。
所有的部落战士脸上都是虔诚的神态,战死是一种光荣,也是生命的另一种升华。
“祝融在上,我赤黎部落勇士英魂将与天地共存,时刻跟随侍奉上神,愿祝融保佑,使我九黎之族,将炎黄部落驱逐苗疆。蚩尤不死,九黎永存!”
“蚩尤不死,九黎永存!”
……
祈祷祭祀的声音,震耳欲聋,近万人的呐喊声,传到东岸的南霈营寨时,清晰可辨。当然,至于是什么意思,就鲜有人知了,南疆三州对于官话的普及也仅仅是在几座州郡城池的范围。
轩辕烨所率的两万兵马,虽也伤亡了有四千余人,但却极大的振奋了士气。毕竟这四千伤亡,其中有千余人只是伤残,而蛮人则是战死了一万两千,几乎是四比一的战损。这样的白刃近战,南镇还是头一回取得过如此辉煌的战绩。
事前还不好看此战的三位中护军,此刻已是打心底佩服这位年轻的宇王。以前只知道轩辕偲擅长水战,没成想陆战阵战,也是如此厉害。难怪能力压南镇戍使一头,拿下南征统帅之位。
“上将军,何故走神?”蒋芝和轩辕烨并立在泬水东岸,忍不住问道。
轩辕烨看着河水,笑道:“蒋护军有无察觉什么异样?”
蒋芝有些不知所云,抬眼望着赤黎的营寨,观察了好一会才说:“似乎并无任何进击的迹象,昨日之战我军大胜,蛮人胆寒。除非蛮王后续大军亲至,否则他们不敢妄动。”
说完,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担忧。大胜是大胜,可那不过是蛮王的先锋,据探子回报,达撒比的八万大军最多明天清晨便会抵达。届时,以南镇目前留守在此的兵力,能否抵挡得住还真没什么把握。
虽然他已经看出轩辕烨用兵的本事,可敌我悬殊,在人海淹没之下,双拳难敌四手,可况这样的局势下,八手都不止。
“小小赤黎,不必放在心上,你看这泬水。”轩辕烨抬脚,轻轻踢了一小块石头下河。
蒋芝寻声望去,思考了一会,说道:“似乎……似乎这两日水势渐缓,水位降下约莫三成还多。”
轩辕烨点点头,朝人一笑:“此地往北四十里,有一座大明山,泬水自山腰而下,宣威将军所部,此刻正在山上驻扎。”
都是常年征战的行伍之人,蒋芝很快就明白了,难怪这两日未曾见过江寒,起初还以为是宇王让人去某处设伏了。
“水淹似乎很难对蛮人奏效,而且我军营寨……”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经过几日的观察,蒋芝很清楚宇王是个行事缜密的人,能做出这等谋划,必然还有后手。
“晚上蛮人若渡河前来探查我军虚实,告诉斥候们,切莫伤人,任其归去。”
蒋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为何?蛮人先锋之所以不敢贸然渡河进攻,正是怕我军人多势众,一旦他们知道我们虚张声势,故布营寨绵延数里,必会全力杀来。”
轩辕烨点头,扶着自己的肩铠,说道:“不给敌军信心,他们何时才敢来劫营?”
“上……”
蒋芝还想进言,却被轩辕烨打断:“此事目前只有你一人知晓,记着,谁都不准透露。三位中护军之中,本王还是很看好你的。”
说着,轩辕烨伸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声又道:“郁州城里广威人头已经落地。”
在听不出此话的意味,那蒋芝就是极大的蠢材了。诚如宇王所说,广威将军之职现已空缺,将来谁能接任此位,大概率是在南镇里寻出一位接替。可人选会是谁,轩辕烨将有很大的话语权。
赤裸裸的拉拢,作为南镇戍使手下的中护军,蒋芝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二威将军,可是仅次于南镇戍使的存在,更是四品军衔。可一旦倒向宇王,便是代表从此自己也步入了夺嫡的行列,往后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这便是权势的诱惑,蒋芝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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