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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章 瑞兽之辩


带着冷月返回歇风庵,当夜轩辕偲激动了很长时间,不仅是将人安置在最好的厢房,更是亲自招募了十名侍女,专人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作为王府老人的丁占,对此则颇有些微词,毕竟冷月的来历身份尚不清楚,冬和堂被中书省下令查封,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的牵扯不小。再者,轩辕偲作为轩辕玄的独子,几乎等同于世子的地位,无名无份堂而皇之让一个年轻女子长住身边,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广明苑是太子的地盘,有些风吹草动的,第一时间便会传达进东宫。当初让轩辕偲居住在院内的歇风庵,明显监视的意味更浓。

丁占不知道自己的这位少主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不明白,作为家臣,他能做的也就是暗中派人盯住冷月。毕竟在陆城的行辕之中,他是有见识过她非凡的身手。

翌日,也就是四月十五,该是轩辕偲拜见都御史连渠登门受教的日子。

轩辕偲起了个大早,先去西厢房见了冷月,请人一起用了早膳,随后便打理着装,准备出门。

正巧,宫里来了一位内官,两人碰了个正着。

“陛下有旨,请偲公子从连御史府上出来之后,直接前往章台宫赴宴。”

轩辕偲是认识这位黄门侍郎的,他是老皇帝的近侍之臣,整个内宫之中,除了中常侍之外,就属他最具权势。不论是妃嫔,还是百官,只要想在章台宫面见皇帝,都要通过他的禀奏。

恭敬向人作礼,问道:“请问段中官,赴的是何宴?”

黄门侍郎微微低首,笑盈盈回道:“乃是陛下设的家宴,偲公子不必担忧,并无任何朝臣。”

长信殿中的事情,早就不胫而走,就连皇宫中的任何一个寺人或者婢女,都是知道永王公子和世家朝臣发生了些许龃龉。

“有劳中官,还请回禀陛下,偲必会及早进宫。”轩辕偲尴尬的笑了笑。

黄门侍郎点点头:“偲公子不用太早,戍时才开宴。”

说完,转身就要走,刚踏出一步,又折过头说:“青龙门暂时被禁军戒严,可从景风门入。”

望着他离去,轩辕偲有些疑惑,禁军好端端的怎么会戒严?可黄门侍郎既然会出言提醒,必然是确有其事。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毕竟从广明苑到都御史府上,可得绕着皇城转上一大圈。

可能昨晚太过亢奋,上了马车之后,轩辕偲就昏昏欲睡。

连渠的府邸,位于平川城西北角的兴宁坊内,毗邻通化门。横街对面,就是永嘉坊,正对着刑部。

当丁占打开车厢门的时候,轩辕偲熟睡正酣,喊了两声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只好用力在车门上拍打一阵,借此将他唤醒。

轩辕偲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从车厢跳下,长长伸着懒腰,仔细打量了一遍连府。正门两侧,各有一只石雕的瑞兽,庄严威武。

府上家丁见他到来,连忙快步进前,小声询问:“可是永王公子?”

鼻间轻哼一声,也不看人,一手搭在瑞兽的脚上,来回摸索一番,继而感慨道:“这狮子不错,丁叔,照着这样式,等宅子置下后,也弄两尊摆在门前。”

丁占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这明明是貔貅,怎么到了这少主嘴里就变成了狮子。

家丁的神色里浮出些许讥笑之色,王府公子的见识也不过如此,看来延平还真是个清苦之地。他很快就调整出一副恭敬的模样,垂着脑袋说:“公子有所不知,此乃瑞兽貔貅。”

貔貅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神兽,凶猛威武,在天上负责巡视阻止鬼怪妖魔瘟疫疾病扰乱天庭。其形如虎豹,首尾似龙,肩有羽翼却不可展开,头生一角并朝天而后仰。

轩辕偲回头瞪了他一眼,面带不悦:“本公子说它是什么,便是什么!”

此话一出让家丁骇然失色,狮子古称狻猊,乃是龙生九子之一,汉时曾作为镇守宫廷的神兽。其后,逐渐成为皇室象征,到了如今,依旧是皇家专用。比如,宇王府的正门前就有两座更大的狮形石雕。

即使是封疆大吏国之重臣,若无皇帝恩赐,私立狮像,也是一桩大罪。家丁可不敢掉以轻心,轩辕偲的话往小了说是违反礼制,往大了说可是僭越。

“公子就不必与小人说笑了,主上正在府中后院等着。”家丁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这种事可由不得颠倒黑白,毕竟石像就这么摆着在,稍微有些见识的人,自然能分辨出。

轩辕偲当然知道什么是貔貅,什么是狮子,他不过是觉得都御史的架子摆得实在过高,想找个借口杀杀威风。好歹是延平王府的公子,皇室子弟,亲自登门居然不出来迎他一截,多少是有些轻视。

临行前,轩辕玄曾对他说,优则我优,劣则我劣,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说他轩辕偲在入京之后,一言一行,哪怕是放个屁,或者喝口水,都代表延平王府。虽然连渠是皇帝给他寻的业师,但不代表两人之间的尊卑就只有师生关系。

“本公子凡事讲究格物致知,若是弄不明白这两尊瑞兽的身份,是不会进去的!”

丁占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轩辕偲这出戏唱得是什么。

开始他也并无察觉不妥,但转念一想貔貅和狻猊的规制差别,就明白其用意了。明面上在说石像,实则暗示身份地位的贵贱。狻猊代表皇室,貔貅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所用,既然连府不敢在正门前摆上狻猊,那怎么敢让一个区区家丁代为接待?

身为家臣,丁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愧疚,若不是轩辕偲心细,怕是无形之中就让延平王府挨上了一截。

家丁知道这样的局面,不是自己能处置的,看了一眼轩辕偲,一溜烟进了王府,应该是去向自己的正主汇报了。

轩辕偲望着人进去之后,咧嘴对丁占笑道:“狮子要雕得威武霸气,栩栩如生,要和宇王府的一样。”

丁占点头应承下来,提到宇王府,却是神色凝重:“公子有所不知,刚刚臣去青龙门前看了一下,发现永兴坊被禁军整个封禁。”

虽然来了平川以后,轩辕偲还没去过宇王府邸,但还是知道其具体位置所在的。原来不是青龙门不能进出,而是宇王府被禁军封了。这下倒也能解释通,为何黄门侍郎临走前,特意嘱咐了那么一句。

“什么时候的事?”

“公子在睡觉的时候。”

轩辕偲拍了拍脑门,无力的翻了白眼:“我是问,禁军几时封禁的?”

“哦,据说是昨日,与京兆府查封冬和堂,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之内。”丁占仔仔细细的说道,“听说,是与前些日的嵥人探子有关。”

嵥国暗探之事,在他刚到京城的时候,动静甚大,坊间尽是各种嵥国假意和谈,意在偷袭延平的传闻。轩辕偲不明白,按道理,这种事不是应该严格保密么,可嵥国人为何生怕南霈朝廷不知道一样。更让他奇怪的是,嵥国太尉还在前来出使的路上。

说到出使,轩辕偲又有了疑惑,自己都进城好些天,但嵥国使团似乎至今还未抵京。莫非又在途中出了变故?还是延平真又战端再起。

对嵥探的事,他也是知道一二的,毕竟和轩辕靖游逛东市夜市的时候,还帮着东宫六卫抓捕了三名张氏余孽。

想到这,轩辕偲吸了一口凉气,宇王府居然和这等事扯上了关联。张氏余孽,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乱臣贼子。对于素未蒙面过的宇王轩辕烨,他实在想不通怎么会和这帮人牵扯上。南疆的战事莫非并不吃紧,他居然还有心力遥控。

一番胡思乱想中,连府正门里走出了一位两鬓霜雪的老人,身高七尺,着黑色流云松柏锦袍,头戴高冠。目光如炬,身姿挺拔,一点也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

“听说偲公子遇到疑难之事,久久不入鄙府,倒是让老夫苦等了。”连渠立在台阶之上,居高而俯瞰,只是抬手作礼,身形巍然不动。

听见下人通报,说轩辕偲纠结门前瑞兽是貔貅还是狮子,他便已然猜测出了其用意。倒不是连渠有意怠慢,或者对延平王府不敬,只是他近来听闻永王公子的传闻逸事,总觉得是个纨绔少年。作为御史台长官,一向对乖张狂悖之举反感,所以自然对轩辕偲也无好感。何况他素来自诩高洁之士,不屑有奉迎权贵的举动。

轩辕偲还礼之后,负手抬眼瞧他,笑了笑:“劳业师久等,心中惶恐,不过偲却有不解之事,还望拨冗指教。”

连渠面色不改,说道:“拨冗谈不上,授业解惑乃是份内之事,公子直言便可。”

“此兽偲说是雄狮,府上仆从却说是貔貅,《尔雅.释兽》曾注:貔,白狐。《广雅》又说:貔,貍猫也。偲倒是不明白了,不论是白狐还是貍猫,这等走兽何以匹配都御史上卿之尊?故,私以为该称为狮,《穆天子传》有道:名兽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马走五百里。唯有此等猛兽,才可相配!”

轩辕偲侃侃而谈:“所谓良臣贤吏,犹如宝驹,只有驰行千里,方可显其珍贵。”

连渠的嘴角微微抽动,永王公子当真口舌伶俐,所闻不假。引经据典,步步紧逼,这是要立威。今日若不能将他的气焰打压,往后如何立足朝堂?

到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作为领衔言官之首的连渠,这等学术上的问题,本就是他所长。伸手一捋胡须,反问:“龙生九子,公子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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