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青春将暮

难怪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短短几番问答之间，老皇帝看似平常的语句中处处都在旁敲侧击。可轩辕偲连世子不是，他的言行能代表轩辕玄，能代表延平王府么？可能为君的在心里，对谁都不曾放心过。

　　之前的问题，轩辕偲还能回答，可此时涉及的是秦非，若无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他会是新一代的西川公。纵观南霈近八十年来，功勋卓著之人不在少数，但爵可封公的，只有两家。

　　“他？”轩辕偲故意将声调提得很高，“仪容倒是上佳。”

　　轩辕椃能理解他的答非所问，这话题是有些敏感了，任谁也不敢轻易作答。轩辕椃扭头看了看窗外，约莫是刚过巳时。

　　正好，有内官进来，说是太子前来问安。

　　老皇帝点点头，并未说话，意思是让太子进来。

　　轩辕偲显得有些局促，起身行礼作拜：“皇爷爷若无示下，孙儿便告退了。”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储君，这两者叙话，自然是不便有他人在场。轩辕偲可不认为自己有能旁听的份量，早些开口，也省的尴尬。见轩辕椃没说话，他一直退步有三丈之远，方才转身。刚要出门口，与太子撞了正面。

　　二人都没说话，轩辕偲也只是行了一礼，便匆匆而去。

　　顺着廊道走了有百步，他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章台宫的氛围还是太压抑了。他开始佩服太子，这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皇帝之下位居东宫十年。

　　轩辕偲伸头向廊下看去，宫道内值守的禁军就如同蚂蚁一般大小，再回头看看章台宫最高的飞檐，不禁感叹其高耸与巍峨。据说，北霈的擎天楼还要比这高出几十丈，心里想着有朝一日定要去看看。

　　走神之际，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却发现并无人影，再回头时，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呈在眼前。“姑姑怎么神出鬼没的？吓偲儿一跳！”

　　她今日居然着了一身男装，轩辕偲是头一回看见，发髻束起之后，眉眼之间与宜王更有几分相似，只是面孔稍显稚嫩了一些。“光天化日的，做贼心虚不成？”轩辕靖昂着头，瞪眼瞧他。

　　几次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姑是怎样的脾性。“我刚刚从陛下那出来，姑姑是觉得侄儿与陛下有盗贼之行？”

　　轩辕靖一听，抬脚就要踹他屁股，但在半空中又收回了动作，许是想到那晚的尴尬场景。正了神色，一本正经说：“太子妃让我请你去广明苑赴宴，去不去？”

　　轩辕偲惊讶极了，似乎太子夫妇这段时间对自己实在太过热情，三天一席，五天一宴的。他试探性的说道：“今日要去都御史府上聆听受教，方才问安已经耽搁了时辰，若再误时，应是要被训斥的。”

　　“怕什么？下次休沐再去不迟。真以为连大人想见到你？现在朝中谁不知道你永王公子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太子妃的面子，你可不能不给的！”说着，轩辕靖就两手抵在他背后，推着人朝前走。

　　这边老皇帝和太子的谈话就显得有些沉闷了，无外乎是将这几日的朝政挑了几件重要的作汇报，太子的语速不快，思路清晰，全凭记忆一一详述。

　　轩辕椃在听完之后，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问了一句：“你抓获的嵥探可审出了什么？”

　　太子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自那晚三个张氏余孽逃至夜市，如今平川城里都知道东宫六卫抓捕了一批身份不明的人。老皇帝何许人也，他会不知道？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个守天阁。太子想了想措辞，才开口：“嵥探当夜被羁押在了刑部大牢，没等候审，便都服毒自尽了。”

　　“刑部？”轩辕椃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又觉得诧异，“温道行事一向周全，应不会有这样的疏失。”

　　太子点头，说道：“自然不是温尚书的过错，而是都官司郎中艾济擅自从大理寺拘人，现已将他夺职下狱，交由武序审问。”

　　“你怀疑他故意为之？朕似乎记得，他是右侍郎上表中书举荐的吧？”轩辕椃的表情风轻云淡，但余光则在太子脸上打量了很久。

　　“此事实在蹊跷，儿子也只是怀疑，唯有彻查之后，方有定论。”太子知道，老皇帝是故意提及刑部右侍郎，因为他是朝中最亲近宇王的几人之一。这样提起，无非是告诉太子不要因此随意攀咬附会到其他人。

　　太子皱了眉头，将话题岔开：“除此之外，还抓获三名离恨天的叛党。”

　　老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交代了吗？”

　　“一人当场身死，其余二人口供指出嵥探此番谋划将在京中刺杀陈潜，他们则伺机制造骚乱。大理寺卿急于求成，当晚严刑太过，致使二人死亡。”太子面色凝重，没有因隐瞒而显出慌乱之情。

　　“真是可惜了，禁军那边查出什么没有？”

　　太子摇头，小心试探的问道：“只知道曾有一批羽箭从府库领出，但身份、用途、去向皆没有记录在案。京城多数宅院也都搜查过，只剩下一些世家和王侯府邸尚未去过。”

　　以老皇帝的睿智，自然能听出太子的话外之音：“朕既然将国政交付于你，你大可放手去做，无论结果如何，还有朕在！”

　　一瞬间，太子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听见轩辕椃对他说出这样宽慰的话了。三年？还是四年？似乎是从太子监国理政开始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将实话说出，但随即就将这股冲动压下，老皇帝一旦知道轩辕玄和韩政勾结，会轻易按下不动么？假如轩辕玄将往事翻出，他还能继续当太子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太子将身子轻轻依在案边，手缩在袖里，指甲紧紧抵在肉上，一动不动。表情有些紧张，但更像是充满了悲伤。他在梦中曾经无数次预演着未来，而现实却不允许他犯有任何差错。太子好像听见老皇帝叹息了一声，可他根本不敢抬起头直视。于是，慌忙起身，像逃也似的离开了。

　　轩辕椃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正对的墙上挂着一副画，画中有个威严的中年男人，正策马与一个少年并肩出游。随后微闭双眼，神情萧索，檀香袅袅在暖阁里不断盘旋上升，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有些自责，这些年是否真的太过严厉，即使二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昵。

　　是时候见一见守天阁主，上一次，还是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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