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节
梅琮曾经问过,如果一定要和昔日太学府的同窗为敌,她最不想对上谁。
彼时鄢岁棠苦思冥想,在梅珥和兰子真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这两人的共通之处,就是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甚至不仅是喜怒,他俩连偏好和厌恶的东西都藏得极深,除了梅珥对他的双生弟弟算得上偏爱,其他时候,两人都不悲不喜,安如泰山。
鄢岁棠最头疼的就是这类人,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被他们算计着,一举一动都是人家的意料之中。
“至于这样为难?”梅琮笑着点评,“但对付梅珥其实一点也不难。”
鄢岁棠问:“因为他有梅珏这个软肋?”
“非也。倒不如说梅珥才是梅珏的软肋。”梅琮道,“遇到梅珥,只要你足够弱势就可以了。”
-
弱势。
战场上瞬息万变,孰强孰弱的确都在一念之间,骁勇如鄢岁棠也不乏在战役里暂落下风的时候。
易守难攻的地形、常人不敢试探的深夜、敌寡我众的阵营。
毫无疑问,在目前和梅珥的对弈之中,她正处于明显的下风。
这是弱势。
也是一击搏倒梅珥的东风。
黄昏时分,刘县令作为西南地区最先迎接按察史的地方官员,自是收拾整齐,领着人马浩浩荡荡出城去迎。
城中百姓也有半数听闻风声,本着看看热闹的心思涌向城关,城里仿佛空了大半。
鄢岁棠在正午刚过的时候就已纵马往鸣县方向赶,驿馆的马都是上好的名种,加之她的骑术与轻功都是上乘,将将二十里路,月上梢头的时候便已到尽头。
鄢岁棠不曾去过鹿门,但还记得岑素流对鹿门的描述。
“青崖若刀,山石如鳞”。月华照泻,山谷间除却渺茫的水声,幽静得好似无人之境。
“姑娘,这里就是那帮山匪驻着的山群,小的可不能再往里走了。”
特意从鸣县赶来的领路人面带忧色,他并不知道鄢岁棠的身份,只晓得这是刘县令都恨不能三拜九叩的贵客。
但即便如此,这位看着也只是个年轻姑娘,除了个子高些、长得美些,总不能以一人之力撂翻那么多成年壮汉吧?
“无妨,到这里就够了。”鄢岁棠问,“我只要一路往上走,就能找到匪窝吗?”
领路人摇摇头:“这山您是看着不大,实际名堂深得很,困在里边的冤魂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而且这大晚上的,正是野兽出没的时候,连山匪也不敢夜里巡山,您何必赶着这时辰往山里走呢?”
四下林深木高、天穹遥阔辽远,鄢岁棠仰头看天,星辰如雨,她的心也随之微定:“山中有我故友,他不会看我送死的。”
“这、这故友……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知道您在山中的具体方位呀。”
鄢岁棠点头称是,接过他手里的火把:“所以我准备烧山。”
领路人:“???”
-
烧山当然是句玩笑话,鄢岁棠谢过他的关心,又将马匹归还,便一头钻进那片深山。
领路人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快的速度,她手中的火光就像一点星子,笔直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山中虫鸟寂静,只有偶尔的蝉鸣。
确如刘县令所说,在西南地区,普通人根本无从辨别方向。
只是鄢岁棠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普通人,她是在雪山里失去了无数战友的幸存者,仰目观天,草木稀疏时仍可望见她记了无数次的星图。
加之山中常可望见一些砍伐后的树木,依靠断树上的年轮,也能加以辅佐。
更不论她身上还带着随身的匕首,每经一处断树,鄢岁棠便在树上刻下一道深痕,都能助她辨别方向。
唯一的问题,就是匪窝藏得太深,官府根本不知道他们藏在山上的哪一处。
鄢岁棠也自知,仅靠这双腿,她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走遍整座山。只是冥冥之中,她迫不及待想赌自己的运气,因为——
上空传来一声急迫的鹰唳,鄢岁棠循声望去,一点黑影掠过皎白的月亮,她正想低头,却听见又一声鹰唳。
这只鹰更像是盘桓在她的头顶,不知道是将她视作了食物,还是另有深意。
鄢岁棠举起火把,和老鹰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对方似是气急败坏,猛一下扎进林里。
没等她拔出匕首,老鹰已落在她身后的一处树桩上振翅急叫。
“……”
鄢岁棠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
她赌对了。
杀死梅玙的“犬”没有跟着岑既明,而是选择了继续跟随她。
在女帝和她为敌之前,“犬”不可能坐视她走向死亡。
因为他是岑既明都会信赖的人,他是所有人都仰仗的,长兄如父一样的存在。
“岑素逍,”鄢岁棠走近了那只鹰,“你现在也和秉欢一样浪行四方了?”
老鹰当然不可能回应她。
它的翎羽有所残缺,毛色也略有些灰暗,但体型比鄢岁棠见过的老鹰都要大,鄢岁棠猜它的年纪一定远比秉欢的鹰要大。
“你叫什么名字?秉欢的那只叫‘旺财’,你叫‘来福’吗?”
老鹰回以沉默。
鄢岁棠便满意地点点头:“好,来福,你主人一定已经告诉过你,我的目的地是梅珥所在的匪窝。带路吧。”
来福:“……”
鄢岁棠举起火把:“不然就把你和你主人的毛都给烧掉。”
来福:“………”
鄢岁棠猜此刻的岑素逍也该和来福差不多的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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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素逍。
岑家的长子、梅珏的伴读、太学府的优生。
若说太学府的绝大多数都是有所偏废的天才,岑素逍就是其中最最特殊的存在。
他的武功足让梅珏梅琮都败在枪下;文学又常令翰林院的学士都愧不敢言。
他很完美。
为数不多的缺点就是:怕黑、晕血、嗜睡、畏火……
但整体还是挺完美的。
如果曾经的岑素逍可以少在她面前唠叨“岑素流”,鄢岁棠连上述缺点都可以帮他掩掉。
对,岑素逍除了上述缺点,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相当宠爱他的弟弟。
其程度甚至病态到连岑素逢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听见他的声音都会脚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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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鄢岁棠的烧毛警告后,来福振翅欲飞,但被鄢岁棠揪住了一只腿。
挣扎无果,来福大约是屈从了,它灰暗的毛色都显得更加灰暗。
于是,鄢岁棠就这样擎着一只猛禽,闲庭漫步地在山中游览起来。
岑素逍毕竟是“犬”,不可能只观察她的去向,理论上来说,连同梅珥、梅珏这样逃窜在外的隐患都该时刻置于岑素逍的眼下,否则岑素逍的业务水平就连秉欢都差远了。
不多时,月沉西天,鄢岁棠的眼前却是峰回路转,一点亮光穿过林叶,还能窥见值夜山匪隐约的身影。
鄢岁棠拔出匕首:“好,这就把他们全杀了。”
来福:“……”
善良的猛禽剧烈挣扎起来,在鄢岁棠极为勉强的松手之后,主动扑向了那几个游走在寨子之外的山匪。
惊叫声此起彼伏,随着来福远去,山匪们也都抄着武器愤怒地追赶而去。
鄢岁棠啧了一声。
你看,它救了他们,他们却想杀它,这又何尝不是景成十子可笑的现状。
鄢岁棠吹灭了火把,举步向寨子方向走去,她的轻功本就精妙,穿林过叶犹如轻风过境,剩下的山匪大多都在酣眠,根本不可能发现她的形迹。
寨子群居,鄢岁棠不消多想,径自找去最深处。
梅珥这样贪生怕死的性格,向来是可以不舒适,但不能不安全,所以往最安全、最方便逃逸的方向找,九成九都不会错。
而且刚进其间,她已经闻到浓郁的药味。
只要找到药,就算不是梅珥所在,那也是梅珥的命根子。
-
“耳朵先生、耳朵先生,我们看到那个鄢岁棠了!出大事了!”
梅珥懒洋洋卧在榻上,闭目养神:“不想听。”
“不行啊,耳朵先生,我们听到鄢岁棠说、说,说东南那边……”
梅珥翻了个身,顺手堵住耳朵。
手下急得直跳,忙不迭拉开他的手,大声吼道:“说东南那边!废太子死了!”
“……”
梅珥一抖手腕,甩开了手下的钳制。
他睁开眼睛,眼底一片疲惫的青黑色:“什么时候的事?”
手下们都被他望得一惊,下意识跪倒在地,结巴道:“不、不知道啊……鄢岁棠也只是随口一说,就是、跟一个县令说的……”
“………”梅珥伸出手,贴身的仆从立刻上前搀扶,帮他坐正了身体,披上挡风的外衣,“一个县令?”
“就是隔壁那个刘县令,是姓刘吧?”一群壮汉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斩钉截铁地一点头:“对,就是姓刘。我记得的,他还说得一口北地官话,据说是来西南这边混混资历,过两年就要提上去了。”
梅珥低眼听着他们对话,眸色渐深,身体却陡然瘫软下去,面上也渗出密密的冷汗。
众人都知道这是耳朵先生又犯了旧疾,立马有人冲出去端药,一帮人围着军师,唯恐他出半点岔子:“耳朵先生?您没事吧?这是、这是怎么了,您……”
“她不是说给那个县令听的。”梅珥被众人扶着,呼吸都打着颤,身体更是剧烈地发着抖,但他还是咬着牙,摇头下令,“快,封锁所有进寨的路,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
但未等他话音落下,一只手撩开了门帘,苦涩的汤药味远远传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笑:
“兰老师劝过你很多次了,骄兵必败,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呢?”
梅珥瞪大了眼。
鄢岁棠端着药,亭亭立在门边,对他挥了挥手:“好久不见,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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