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节
除了婉娘,岑既明还要再见一个朋友。
这位朋友比婉娘要好找些,这次他们有的放矢,绕出深巷便迎面撞上了夜里行近的一豆灯火。
伴随着越发逼近的唱更声,岑既明伸手替鄢岁棠拉上面罩,对那更夫微微颔首:“虔先生。”
更夫的眼眸才往这边一斜,唱更声稍稍一顿:“——来晚了。”
“朋友话多了些。”岑既明从袖中抽出一叠书信,“这是令郎的回信。陛下也已批了刑部的折子,今年秋后,约是送去陵县执刑。”
虔先生看也未看,径自将信收进衣内:“前皇储那边,除了玉心坊的婉娘,照旧不曾见过他人进出。”
“景安馆那边如何?”
“景安馆倒是有些乐子。”虔先生提拉起脖子上的汗巾,信手擦了擦脸,鄢岁棠便发觉这位老人看着身形佝偻,双眸却明若鹰隼,目光犀利得令人不敢对视,“不过,前皇储毕竟是皇室的人,老夫替你留意这么多,你还让佳人遮住脸……是看不起老夫呢?还是带了刑部的人,要卖了老夫?”
岑既明哑然片刻,鄢岁棠连忙摘下面罩,恭恭敬敬对他一礼:“晚辈姓鄢,只是以他友人的身份前来见您,绝无他意。”
虔先生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儿,张口笑道:“我说是谁,难怪能叫他亲自领来。原来是长恨关的玉面杀神。”
又一次听到“玉面杀神”的说法,鄢岁棠脸上的燥热再也退不下去:“冒昧多问一句,‘玉面杀神’到底是……”
“你没听过?”虔先生道,“前皇储自打前些年来到岭南,虽说有朝廷养着,但州府也没少克扣他的食宿。索性,殿下就到了夋县景安馆,说书维持生计,说得最多的就是长恨关的几位少年英雄——‘玉面杀神’鄢岁棠,究竟爱的是同窗多年的襄王?还是阴差阳错的未婚夫的哥哥岑小将军?还是八风不动,长久以来都等待着自己那不归家的未婚夫?”
鄢岁棠:“……”
岑既明已经闭上眼睛,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开她疑惑的目光。
一时间不知是该唏嘘梅玙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遭遇,还是该称赞梅玙苦中作乐的洒脱气度。
“好了,老夫能安居岭南偷鸡摸狗这些年,也是幸亏鄢将军把外敌都堵在关外。既然是鄢将军,老夫就不多为难岑娃子了,”虔先生哼笑着,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岑娃子,追娘子这种事,还是得自己勇敢些的。”
岑既明一手拉回自己的面罩,神情看上去冷若冰霜:“我们还有其他事。”
“……哼。”虔先生这才道,“景安馆还和从前一样,遇上前皇储的场子,都是爆满。不过那些个生面孔,老夫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竖起三根手指:“一个道士、一个残废,还有一个不跟他们一起,藏得深,不过老夫一眼就看得出,那位的武功高深得很,单靠你俩,是不可能活捉住人的。”
鄢岁棠下意识和岑既明相视一眼,鄢岁棠率先追问:“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特征吗?”
“没咯。照我的身份,在景安馆逗留太久也甚突兀嘛。”
虔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将灯火拉得距离自己的脸更近了些。鄢岁棠这才看清,他的脸上盘踞着一片刺青,显然是官府刑狱刺给囚犯的,看上去罪状还不小。
岑既明蹙起双眉:“不是让您平日挡住这块?遮瑕的粉膏也给了您,这刺青让官府看见了不好。”
“哼,易容那些个活计,想干谁干不了,老夫是不屑去干。像你这样整日变换身份脸色,只怕到头来,就是亲眷也不识得……”虔先生说罢,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别妨碍我夜巡,老周还在前边等着,没他的锣,叫着吃力得很。”
岑既明只得让开路,目送他摇摇晃晃地提着灯走远。
临到虔先生的身影将要消失在街尾的时候,却听虔先生清清嗓:“——岑娃子,世道险恶,你还是趁早躲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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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虔先生,岑既明也知道鄢岁棠的疑问,不等鄢岁棠发问,便主动介绍:“虔先生早年是山匪头头,没注意劫了官府的货,因此被打下囚狱。不过师前辈后来查知,那批货本就是前州令监守自盗,栽赃给了虔先生,径自报给先帝,自然就把虔先生给放了。”
“那他的儿子……”
“他儿子是救不了,为救他爹,急匆匆杀了前州令。”岑既明低眼整理好衣襟袖角,“逃了多年,去年被我逮住,今年秋后就该斩了。”
鄢岁棠沉默半晌,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对父子。
江湖上的事,本就不是那么轻易能用律法和正邪来判断的,如岑既明和秉欢这样常年行走江湖,恐怕也对朝廷律法都嗤之以鼻,根本不会当真。
“虔先生还说你易容,”鄢岁棠问,“这又是什么?”
岑既明却微抿双唇,避开话题道:“你认为一个道士、一个残废,和一个不和他们一起行动的高手,都是些什么人?”
鄢岁棠没有做声,静悄悄等他接话。
她心里有一点猜想,但都是没来由的直觉,况且道士、残废在坊间本也不算特别;至于武功高过他们的高手,虽然见过的不多,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连刚才的虔先生,鄢岁棠也隐约觉得他的内功远在自己之上。
“先回驿馆吧。明日出发进了夋县,就该去赴州令的接风宴了。”岑既明道,“废太子也会出席。”
鄢岁棠却没来由地有些不安:“你有没有注意到,婉娘和虔先生都把废太子称呼为‘前皇储’或‘殿下’。他对婉娘有恩,婉娘如此也就罢了;可虔先生对待晚辈的态度都很轻慢,不像会在意这点尊卑的人……”
岑既明应了一声:“你想说我的线人都已被他策反了?”
“……”鄢岁棠无言片刻,“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无妨。”岑既明道,“人本来就很麻烦,爱的恨的尊敬的鄙夷的,这些情绪混在一起也不奇怪。你现在对梅玙的情绪不也相似吗?还是说你早就坚定信念,恨他恨得能立刻拔剑?”
鄢岁棠避开他的注视,不可否认,她的心里的确远没有打定主意。
从前无比坚定的“报仇”的信念,在得知凶手可能真是同窗之后,她又前所未有地发怵。
如果能证明梅玙不是真凶……
那谁又是她想要的复仇对象呢?
令县的深夜也很潮热,两人只是站在街头,都觉得扑面而来的热风将他们催出了一身汗。
天高月远、沉云深暮,鄢岁棠在寂静的街边停留很久,岑既明便静静地候在一旁。
半晌,她问:“明天就要赴宴了?”
“嗯。”岑既明道,“做不到也正常,不用自责。”
鄢岁棠禁不住发笑:“这些天,你的话比在莲城多了不少。”
“嗯。”岑既明依旧是那样简短的答应,“我在尝试。”
“什么?”
岑既明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天过后,还有这样安静的夜晚吗?”鄢岁棠抬起手,五指之间泄出星点的碎光,“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一路千方百计地帮我拖延时间。”
“……你可以不做。”
岑既明道:“即使你不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我也一样能保你。”
鄢岁棠侧眸看他,少年人的眉眼极为清俊,即使蒙上一层月光,依旧赤诚得像在燃火。
清冷的容色和炽热的视线,像一株盛开于冰原的烈焰。
“你和太傅都想教会我,君王不一定是对的,律法不一定是对的,常识不一定是对的……”鄢岁棠轻轻笑着,低声道,“其实我都明白。生在浊世,我们天生就不该追究对错。”
“但是——人皆如此,我便从人而众吗?”
岑既明默不作声,但鄢岁棠却已下定决心,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总想着保护我,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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