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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章节


且不说岑既明是不是真想讹她,正事还得照做。

        待到他们终于落脚,天色擦黑,驿馆里灯火谢幕,鄢岁棠换上一身夜行衣,从二楼的窗里跃出。

        稳当当落地,一抬头,对上同样一身束腰玄衣的岑既明:“走了。”

        或许是岑既明穿夜行衣的背影莫名有些眼熟,鄢岁棠不禁晃了一下神,险些跟丢了岑既明的步子。

        虽然一直都知道岑既明武功不俗,但真正见识到这样玄妙的轻功,再联想到同样来去无踪的秉欢,鄢岁棠一时间有些怀疑岑家是不是有什么秘传功法。

        他们落脚的这座县城名为“令县”,多山陵丘地,相对崎岖。

        而且此处经济相对落后,交通也不便捷,尽管当地县令已经尽可能地给驿馆提供了最好的食宿条件,但比起一路途经的其他地方,这里不仅荒僻又贫穷,就连居民都更麻木、更冷漠。

        “你的朋友约在哪呢?”

        “不知道。”

        “……?”

        “他会来见我们。”

        鄢岁棠再一次对他的江湖朋友们刮目相看。

        好在这位朋友也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不多时,便听到一声做作的咳嗽,一道穿着红纱舞衣的身影迅速掠来。

        岑既明横臂将鄢岁棠往身后一护,另一只手则顺势格住对方的攻势:“这是鄢大将军,你不是她的对手。”

        对方身形一滞,急忙退后数尺,还不忘捂住自己的脸:“啊——鄢将军?”

        “……”鄢岁棠对那浑厚的嗓音和诡异的衣着产生了片刻的怀疑,“这位姑娘……?”

        “哎呀将军,”对方娇羞地捂着脸,“叫人家婉娘就好。难得见一回将军,岑岑坏,也不提前支会一声。”

        岑既明平静地为她答疑:“跳舞是副业,婉娘是艺名,我们都叫他大铁柱子。”

        鄢岁棠看了看婉娘那副看上去就力拔山兮的身躯:“……大铁柱子也挺应景。”

        该说不愧是岭南人吗?就连欣赏的舞蹈也如此具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异域风情。

        “言归正传,你别挡脸了。”

        “那不好,”婉娘嘟囔着道,“人家今后还要入伍的,万一被将军记住了这会儿的脸,到时候嫌弃人家不够阳刚给除名了怎么办?”

        鄢岁棠:“……”似乎是谈到了她的职责范围,鄢岁棠只能艰难道,“我不负责募兵。”

        婉娘恍然大悟,终于露出全脸:“那我就放心了——不过姓鄢的将军,又是女儿,想必您就是长恨关的那位玉面杀神?”

        鄢岁棠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玉、玉面杀神是什么?”

        “襄王殿下是英武明王、岑小将军是神算天将……”

        岑既明再一次冷冷打断:“早就劝你少听话本。”

        “这可不是寻常话本,是你要我多关注前皇储的!”婉娘便如被踩了痛脚的老猫,声音也尖了不少,随后哼一声,对岑既明伸出手来,“又想骗我先说,这回得你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计划未遂,岑既明颇有些无奈:“先给一半。”

        婉娘皱了皱眉,但还是勉强地答应了:“拿来吧。”

        鄢岁棠满是不安地看向岑既明,她还从不知道这样的情报交换要付出多大代价。

        直到岑既明从怀里摸出一册卷轴:“太乐坊的舞谱千金难求,我也只拿到了上半卷。”

        鄢岁棠:“……”

        婉娘粗略检查了一遍,似乎对舞谱的内容相当满意,险些就要当场舞上一段。

        好在岑既明的反应更快,立刻攥住他的胳膊:“该你给情报了。”

        “哼,”婉娘一甩手,不满道,“你弄疼人家了!”

        鄢岁棠:“………”

        但婉娘显然不是什么黑心商人,拿了报酬,便也对他们勾勾手指:“走罢,坏男人,到我闺房里说。”

        -

        鄢岁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动到婉娘闺房的。

        他的闺房在七弯八拐之后的一列矮棚之间,本就潮湿闷热的空气更是平添了风味各异的汗臭,和军营相比也不遑多让。

        或许是岑既明扶的,也或许是岑既明扛的,总之她不能相信自己可以做到自己走进那间闺房。

        婉娘给他们倒了两杯白水,接着便撩起舞裙,露出毛发丰茂的两条小腿,大喇喇扇起团扇:“这次要从哪里说起?”

        他的住处十足逼仄,婉娘自己倒是直接坐在了床上,鄢岁棠和岑既明却只能站着,面对两只缺了口的杯子。

        岑既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关好门窗后就地一坐:“你先前说发现了静王的踪迹,就先从静王说起。”

        “静王啊……”婉娘回忆一阵,“也是你让我多留意前皇储,那晚我照旧去前皇储的宅邸献舞,他和平日也没什么差别,照旧在那写写画画。我以为他是又在写什么新话本呢,顺口提了一句我很期待,他却笑着说不是,是在给弟弟写回信。”

        鄢岁棠眉目一凛:“那你怎么知道是静王?”

        “殿下他不爱外出,信件都是托我外寄的。”婉娘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我假装帮他添灯油,瞄了一眼,看到了第一句是‘二弟安好’。”

        鄢岁棠更觉荒谬:“他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吗?为什么要你添灯油,而且他为什么要你去……”

        岑既明代婉娘答道:“废太子刚到岭南时就散尽家财,仆从们也早就换了活计。至于婉娘能去他跟前献舞,我之前也觉得奇怪,但废太子……”

        “殿下是宅心仁厚之人,他最知道雪中送炭是何等的宝贵。越是像我这样看着就落魄可怜的浪人,才越有可能不计一切地为他卖命。”婉娘一边说着,嫣然一笑,“只是他漏算了岑岑。”

        鄢岁棠应声看向岑既明。

        婉娘说的没错,梅玙的确擅长收买人心。

        若是潜心回忆,梅玙从很久以前就能猜到什么人最需要什么,譬如她这样与寻常女儿不同的做派,最先肯定她的也是梅玙。

        “那他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错了。”婉娘道,“鄢将军说这种话,是不了解江湖,也不了解岑岑。”

        岑既明低眼喝水,鄢岁棠又觉得这人玄乎。

        不仅在陋室喝白水也能喝出在宫阁品珍酿的气势,面对婉娘这样古怪的江湖友人也能平心而待、引为知己。

        岑既明润过喉舌,再也不能回避鄢岁棠炽热的视线,这才回答:“废太子太软弱,这些小聪明还不够他自保。婉娘投靠于我,是想求得双全之策,既能保住废太子,也能实现他的心愿。”

        “婉娘的心愿……?”鄢岁棠看向婉娘,想了想刚才那卷舞谱,一时拿不准主意,“你是想要太乐坊的舞谱吗?”

        婉娘咯咯一笑:“真遗憾,人家年岁渐长,已经跳不了几年了。若说心愿,应当还是入得行伍之间,去见识一下所谓真男儿到底得是何等气魄。人人笑我古怪,我就想见识一下,不古怪的人又该是怎样的模样?”

        鄢岁棠心头微动,再看他那具魁梧的身体,蓦然坐下,正襟道:“不古怪的人也和你是一样的。”

        婉娘来了兴致:“鄢将军的话,人家当然洗耳恭听。”

        “如果说你古怪,只是因为你更像女儿,那我这样的女人,岂不是比你古怪多了?况且军营中的男人也不是千篇一律,在军营里,一样有人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却句句骂人爹娘;也有人形貌粗犷,但日常琐务里比谁都心细;更有胆小怯懦的人,抱着磨练自己的心思入伍,后悔了回家的有、硬着头皮战到最后一刻的也有……”

        鄢岁棠顿了顿,极为恳切:“人本就该有千万种模样,依靠性别、地域、职业之类的条件来规定人有几种分类,那才是最古怪的规则。”

        “……话虽如此,但如我们这样的人,不受待见也很正常吧?”婉娘含笑摇头,“鄢将军说得很好,我也爱听,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鄢将军和前皇储。”

        鄢岁棠也应声点头:“不错。”

        随后道:“所以把那些碎嘴的家伙通通揍趴下就可以了。”

        “……”

        婉娘看向岑既明,而岑既明耸了耸肩。

        三人间沉默数息,鄢岁棠依旧是那副诚恳的表情:“我就是这样的人。”

        婉娘仰头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我太喜欢鄢将军了,”婉娘抬手擦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再告诉鄢将军一件事,不过岑岑应该都猜到了,这条信息就无偿吧。”

        岑既明挑了挑眉:“你对我从未这么大方。”

        婉娘道:“因为你多数时候都很讨厌。尤其是提起你未婚妻的时候。”

        鄢岁棠:“?”

        岑既明脸色陡变,冷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哼,早就劝你死心,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对了,你未婚妻叫什么来着……”婉娘话语一顿,目光忽然落在鄢岁棠身上,又缓缓移至岑既明的脸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鄢岁棠也一头雾水:“你们怎么都有未婚妻?还都被辜负了?”

        岑既明答不上来,倒是婉娘恍然大悟,大笑着替他辩解:“哈哈!我记错人啦!什么未婚妻,没有没有,岑岑这么守身如玉,绝对没有未婚妻!”

        “……他是记成我小叔了,”岑既明说着,对婉娘皱了皱眉,暗示,“我小叔是岑素流。”

        婉娘心领神会,冲他一扬下巴:“对!就是岑素流!那蠢货被他未婚妻迷得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那女的得是多漂亮的美人,每次说起来就跟丢了魂似的,就知道嗷嗷哭,说是一会儿和这人走得亲近、一会儿和那人状似爱侣……哼,要我说,趁早退了这门亲事最好!”

        岑既明无话可说。

        连鄢岁棠也没办法再装无辜:“婉娘,我就是那女的。”

        “哦哦,鄢将军就是……”婉娘义愤填膺的讨伐停下了,“就是?!”

        三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良久,婉娘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嗯,我刚才是想说情报来着,那个,岑岑,还有岑夫人……”

        鄢岁棠微笑反驳:“已经退亲了。”

        “好、好的,太好了,退了就好。鄢将军。”婉娘只觉额上汗如雨下,好半天才道,“就是,前皇储那封寄给静王的信,是寄去了容城鸣县。”

        鄢岁棠端着杯子的双手微紧,立刻记起了这处地名的所在。

        正如她爹预测的那样,容城正是西南地区人口最为稠密的州府。

        而且近几年来,容城匪患一直是官府的心头大患,在他们离开莲城之前,就已偶尔听说容城匪患之猖獗,最过分的一次,甚至挑衅到了州令头上,将州令家大小姐出嫁时随行的嫁妆洗劫一空。

        梅珥逃去了容城,这显然是一个合情合理、又胆大包天的选择。

        “走吧。”岑既明道,“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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