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节
大永的官员出公差都是乘驿站的车轿,途中衣食起居也都是各地驿站一手包办。
所谓三十里一处驿站,大永朝向来不会亏待公差在外的官员。
鄢岁棠坐在轿中梳理这几天的诸事因果,尽管所有人都对她说一半藏一半,但也不妨碍她拼凑出一些事件关节。
如,秉欢苦苦求索的师行难死因,一多半就和崔奉行手里那节“枫叶杀”脱不了干系。
而“枫叶杀”的制作者——所谓的“景成”大师,尽管还不能确定其真身,但必然是和崔奉行牵扯甚多。
那么,兰旭写给崔奉行的那绢训诫,“联鹿门徐氏,废御座鹰犬”多半就是暗指师行难。
——也即,师行难有很大概率,就是御座之下、藏身于众的“犬”。
所以秉欢才会来莲城找师行难的线索,不惜和岑家联手,甚至在崔宅出手相助。
秉欢口口声声说不劳她多费心,无非是因为他已经可以依靠岑家查清全部——说不定,他早就知道牵扯进师行难之事的人具体是些什么人了。
那么假设师行难是“犬”,他是支持梅琮的一派,而他既然死了,下一任“犬”就该是……
“——鄢大人,前边再走二里路就到珮县,岑大人问您是否就在珮县歇脚,明早再从珮县驿站出发?”
鄢岁棠闻声望去,窗外已是薄暮,的确到了休息的时候。
岑既明的马车也随着她的沉默停下,岑既明探出折扇,从车帘出掀起一块角:“再往前走,二十里路都是山林了。”
“知道。”鄢岁棠一锤定音,“今晚就在珮县落脚吧,马儿们也该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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珮县毕竟紧挨着莲城,驿站的餐饮和住宿都与莲城差别不大。
但鄢岁棠知道,离开珮县之后,一路往岭南过去,条件只会越来越差、餐饮也只会越来越不合胃口。
她是在长恨关吃惯了苦的,但不知道岑既明这书生能不能撑住。
两人各自住了相邻的厢房,驿站仆僮为他们备好热汤和餐食,鄢岁棠洗过澡,袭玉便替她收拾好旧衣物送去换洗。
天色更晚一些的时候,岑既明那边也陷入寂静,不多时,鄢岁棠的房门便被她的好同僚敲响。
这会儿袭玉还不在,孤男寡女这么会面似有不妥。
但这念头也只是短暂地在鄢岁棠的心尖一掠即过,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信口招呼:“进来。”
岑既明应声入内,一眼就看见了身着浴衣,正囫囵擦着长发的鄢岁棠。
“随便坐吧。”鄢岁棠擦得手软,顺势休息一会儿给他倒茶,“驿站的饮食还习惯吧?这床铺倒是挺软的。”
还未等她说完,岑既明已然背过身,背影挺拔而僵硬:“你先把外衣穿上。”
鄢岁棠:“?”
她在长恨关向来没这讲究,更何况岑既明还是岑素流的侄子,在她这里就是个晚辈,根本不会有什么绮念。
但为了照顾迂腐的岑既明,鄢岁棠还是好脾气地披上一件长衫,推窗散热:“坐吧,小岑大人有什么事?”
确定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着,岑既明才肯转身过来:“驿站的登记我已经替你写过了,但陛下并未公开我们这一程的目的,沿途的官员都以为你是亲自来查地方军政……”
话到一半,他又眼睁睁看着鄢岁棠的衣服被湿发润湿了一大片,雪白色的里衣险险就要露出内里贴身衣物的轮廓。
鄢岁棠莫名其妙:“怎么了,继续说啊?”
岑既明闭了闭眼,起身拽过她手里的毛巾,直接裹上她的头发:“……我想问,你要不要趁机召见地方官员,就以巡察军政为借口,以免引起废太子的残党生疑。”
“他还有残党?”鄢岁棠扳着手指细数,“兰家已经惨成这样,崔奉行也没了,柳家向来没什么实权……”
岑既明面无表情:“静王还逃窜在外。”
“一个自身难保的病秧子,他能兴起什么风浪?”
岑既明都快习惯了她的自负,还想该如何劝诫,却听鄢岁棠话锋一转:“不过小岑大人这招也够阴损,我很喜欢,干脆就请珮县的县令过来,放出风声说我是要往北边长恨关过去检阅部队吧。”
岑既明:“……南北偏差会否太大?”
鄢岁棠满脸正色:“会吗?”
岑既明无话可说,松开帮她裹发的手:“鄢大人有此打算,下臣照做便是了。告退。”
“又生什么气呢?是怪我叫你小岑,还是怪我说你阴损?”鄢岁棠拍拍身边空闲的座椅,“陪我坐会儿,咱们也交流一下感情。”
岑既明的身子更僵硬了:“什么感情?”
“?”鄢岁棠瞪他一眼,“当然是同僚感情,你想哪去了?”
岑既明这才依言落座。
虽然说了要交流感情,但鄢岁棠也不是真心要和他谈天说地。
二人对视半晌,鄢岁棠便藏不住自己的居心:“你是认识秉欢的,对吧?”
岑既明低眼倒茶:“无父无母,未婚未育。”
眼见对方这么上道,鄢岁棠更是喜上眉梢:“那他的生平经历,你也了若指掌咯?”
岑既明动作微顿:“怎样算了若指掌?”
“嗯……就像你们也对我的生平经历的了解程度?”鄢岁棠回忆片刻,发觉自己的经历确实是连寻常百姓也能了若指掌,“或者在何处长大、做什么生计、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之类的闲话就行。”
岑既明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掩面饮茶,动作行云流水,礼节更是一丝不苟:“知道。但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肯说,那我只好等执完公差再去问三郎了。”鄢岁棠也学他动作喝茶,做作地长吁短叹,“只不过,这趟刺杀了皇室回去,再见到三郎,不知是在天牢还是在刑场。”
岑既明:“……”
岑既明:“………他俩际遇仿佛,你贸然去问,会害小叔伤心。”
“嗯——”鄢岁棠端正坐姿,“你这二十四孝侄一定不舍得他伤心,所以请讲。”
她毫不怀疑,此时此刻若给岑既明一把刀,岑既明都会毫不犹豫飞给她泄愤。
但岑既明竟然奇迹般地神情平静,只是用一种试图看穿她全部心思的探究目光将她上下打量。
片刻,岑既明道:“秉欢曾有个娃娃亲的姑娘,不过他是江湖浪人,从小居无定所,也没能和那姑娘正式认识过。而后多年,旁人都说起那姑娘的一位友人甚是出众,两人出双入对,亲密无间,看上去距离成婚也只剩一步之遥。”
鄢岁棠柳眉深皱,一拍桌案:“太过分了,还没退亲就干这种事!”
“嗯,”岑既明继续说,“他们经历过许多磨难,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二人的感情早就深厚得到了死生契阔的程度。”
鄢岁棠啧啧评价:“虽然理解,但秉欢听说这些,应该是很生气吧。”
“他没有生气。毕竟是他自己不能陪伴姑娘,”岑既明顿了顿,“而且不是听说,他是亲眼看着他们之间的感情的。”
“他都看见了,为什么不去见她?”
“一方面是姑娘不喜欢这门亲事,另一方面,秉欢有他自己的苦衷。”
难怪他和岑素流惺惺相惜,也难怪他总是时不时提起梅琮——原来是从岑素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秉欢做的是刀尖买卖的生计,但他是吃百家饭的,大永朝的任何地方他都能落脚生根,所以谈不上长在何处,杀不杀人也并不重要。”岑既明喝尽了杯里茶水,看出鄢岁棠蠢蠢欲动的架势,主动道,“陛下和二叔应该也未瞒你,被人害死的‘犬’是岑姓之人,那人就是秉欢的师父,师行难。”
鄢岁棠沉默一会儿,问:“所以秉欢也是岑家的人,他就是现在的‘犬’?”
岑既明却摇头:“他不是‘犬’。”
但他的确是岑家的人。
鄢岁棠瞑目许久,终于理解了秉欢对她的恨意的来源。
“告诉你这么多,不是替秉欢或者小叔诉苦,只是你问,所以我说。”岑既明站起身,神情却不似先前那么随意,而是一派沉静的端肃,“无论什么理由,希望这一程路上,你都不要再提起他们的事。”
鄢岁棠耸起眉梢:“为什么?”
“……我们都希望你将更多心思放在如何对付女帝和废太子身上。”
“还能怎么对付呢,听天由命……”
“鄢岁棠。”
岑既明截断了她的后话,那副漂亮的眉眼似乎总是皱着,带一些对她玩世不恭的不喜,和一些匿于眼眉的担忧。
但岑既明向来是直率且认真的人,所以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我不想你死。”
鄢岁棠的目光一错不错地落他脸上,她的笑意仍未退却,唇边的玩味一直都像长在脸上一样。
但她终于收回目光,伸手抓了抓头发:“我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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