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节
虽然不知道梅妩能够听进多少，但鄢岁棠自觉已把能说的都已说尽了。
直接从尚书右仆射的人选入手，当然是兵行奇招，再配合一位忠于女帝的左仆射——无论是她还是崔奉吟，都无疑可以更加忠诚地遵从梅妩的意愿。
但其效用也仅限于此了。
世家朝廷之弊病，根本不是改变一位或者两位重臣的出身和倾向就能革除彻底的。
与其说是提拔寒门，倒不如说是培养新的世家。而这样一来，一些重大的隐患只会春风吹又生。
她和岑既明在朝廷上演这一出戏，虽然又浮夸又虚伪，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是一唱一和，也能听出岑既明口中的太平盛世形同幻梦，但如果是梅妩的话——
鄢岁棠定了定纷乱的心绪，随着人潮走出金銮殿。
殿外天光正盛，吞没了无际的荒夜，入眼唯有万丈光明。
朝臣都已知道她将远行，有过交情的向她告别，鲜少来往的也偶尔递来同情的一眼。
不知道别人作何感想，鄢岁棠突然好奇崔奉吟此时此刻的感想。
有宫人小步过来，鄢岁棠自觉住步，等着宫人过来请示。
却见宫人在离她数步远的地方停下，毕恭毕敬地对另一人行礼，鄢岁棠定睛看去，正是崔奉吟。
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鄢岁棠回过眼神，对上岑既明凝重的眼：“陛下召我去御书房。”
“去呗。你这刚回来又要走，多交代些也正常。”鄢岁棠道，“不认路？”
岑既明皱眉：“没叫你吗？”
鄢岁棠笑道：“我和陛下心有灵犀，那些依依惜别的话，不用她说，我也心知肚明。”
这样敷衍的贫嘴，连岑既明都不会信。
但疑虑都只能忍着，岑既明望她一眼，随后便默默跟着来召自己的宫人走了。
鄢岁棠笑着目送，朝臣散尽，她在白玉石陛上等了一会儿，依旧未见宫人从御书房的方向过来。
天光盛明，鄢岁棠长吁一声，只能掉头往政事堂走去。
不能和孕妇置气。
不能和孕妇置气。
不能和孕妇置气。
-
有崔奉吟代劳，鄢岁棠只在政事堂简单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
例如她惯用的笔筒、心爱的水杯、名贵的松墨……
“仔细点搬。”鄢岁棠抱着胳膊在一边看，不忘叮嘱仆从，“都搬空啊，千万别给崔大人留下什么垃圾。”
为首的袭玉心领神会，将一团丢弃的废纸不动声色留在了案几边上。
六部尚书也都知道今日是他们顶头上峰大变动的日子，不劳鄢岁棠召唤，一行人都整整齐齐排在政事堂内。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太久，但他们竟有些看惯了鄢岁棠在政事堂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尤其是和兰旭斗嘴的时候，一老一少的气势都相当骇人，他们看着胆颤，但等鄢岁棠可怜巴巴过去撒娇求情，又忍不住觉得好玩。
无论怎么说，鄢岁棠在职期间既没有像兰旭那样苛刻，也没有不着调地把公务都摊牌给他们。
相反，鄢岁棠足够细致也足够认真，该正经该玩笑都不含糊，对他们而言，不能算最好，但也是相当不错的一位上峰。
“都来这儿干嘛，等着给崔大人汇报工作呢？”鄢岁棠哼出一声，“今早是谁问我右仆射人选来着？你看，还需要我答吗？岑既明和崔大人的去处，陛下早就安排好了不是？”
惨被点名的工部尚书小脸一拉：“下官有错、下官有错。”
“光知道错有什么用？唉，眼看我就要走了，也没人送点茶叶什么的——”
户部尚书立刻奉上一罐崭新茶叶：“巧了，近日正好听说鄢大人酷爱普洱，下官也好这口。这不，新出的普洱茶，大人尽管带去，不知这趟去向，万一是去南边，路上可以喝点普洱，解解暑热。”
“嗯，普洱啊，不错不错。说起来，家妹近来去了一趟琼音楼，很是喜欢一首琵琶曲谱，好像叫什么……《蜀山云谣》？”
礼部尚书一拍胸膛：“这事包在下官身上。莲城还没有在下找不到的曲谱！”
鄢岁棠满意地点点头，接着看向颤巍巍的余下三人：“你们……”
工部尚书膝盖一软：“下官今晚就在渠月楼设宴，为鄢大人践行！”
兵部尚书不甘示弱：“卑职明日正午设宴！”
刑部尚书：“那我明晚……”
鄢岁棠道：“明日下午就启程了。”
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那就今晚请您和既明吃宵夜？”
鄢岁棠笑得不行，也逗够了人，扬手将普洱茶叶抛了回去，又对礼部尚书一摆手：“好啦，那曲谱家父早就在找了。不过是闹你们玩玩，今后就跟着崔大人好好干活。陈大人，你刚交的军费折子简直一塌糊涂，别说付大人不想批军费，连我看了都不想批——长恨关那边怎么也得再多几万银嘛！”
户部付尚书：“……？”
“还有小邢，你别真觉得自己很行。上半年那案宗堆得，字儿是越写越丑，怎么，都是我和兰大人要检查了才赶紧让人找补的？”
刑部邢尚书：“哎呀。既明来之后字儿就好看多啦！”
“行吧，那汤大人……咦，汤大人不在啊。”鄢岁棠数了一遍，五个人，确实还差一位吏部的汤尚书。
那位老先生和兰旭年纪相仿，性格却豁达很多，早就想乞骸骨，只是被兰旭和女帝一起拽着脱不了身。
付尚书道：“汤大人今早下朝就匆匆走了，说家里藏了十年的酒，他现在身体喝不了，要嘱人给您送去府上。”
鄢岁棠：“……”
明明只是一班文臣，却把送别送出了当初长恨关的气势。
鄢岁棠自己也觉得荒唐，她是最烦文臣的这些琐务，但真要离开的时候，又觉得心中不忍。
就像她截至现在也会时常想起幼年的光景，记性太好的结果就是对过去无法释怀。
但没等她走出情绪，政事堂外传来两声叩门声。
两道人影自堂外行进，崔奉吟在前，见到鄢岁棠，便是温温柔柔地一礼：“鄢大人。”
“哟，崔大人。”鄢岁棠回以微笑，“还有岑大人。”
跟在崔奉吟身后的岑既明微微点首。
“正好，六部尚书我都叫过来了，工作交接也能赶紧做了。”鄢岁棠画蛇添足地把尚书们介绍一遍，“汤尚书有点急事，过会儿应该就来了，辛苦你多等等。”
崔奉吟轻轻摇头：“不妨事，今后还要承蒙鄢大人与诸位尚书照顾，奉吟先行谢过。”
仆从们的收拾也已走至尾声，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上除了一团废纸和几滴墨，什么也没再留下。
就连鄢岁棠自带的坐垫都认认真真卸了，只差没把鄢岁棠补在案几上的漆给刮下来。
“好，那你们聊。”鄢岁棠挥挥手，笑容灿若春阳，“小岑大人，你一定是来接我的吧？”
岑既明：“是陪崔大人。”
鄢岁棠笑容更大：“你这么友爱同僚，作为上峰，我真的很开心呢——”
岑既明：“……”
岑既明面不改色：“顺便接您。”
-
预定的启程时间是在翌日下午。
当晚，鄢岁棠将卧室的窗户大大敞开，门房也都提前遣退，她相信，自己即将离开莲城的消息一定已经传进秉欢的耳朵。
而且梅妩还没给她践行呢。
不管怎么说，今晚这两个总得来一个吧！
戌时，无人。
亥时，无人。
子时，无人。
丑时，开始下雨。
鄢岁棠心满意足睡觉去了。
毕竟他们是因为下雨才不来的，非常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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