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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相谈


淑妃此刻讲来仍有余悸,“本宫真没看出来,筠妃她竟有一身武功,陛下为护我,小臂被刺了一刀,不过到底是……将人逮住了。”

        太子迫于无奈领兵造反,手下能调动的除了他的羽林右卫,另就是禁卫北营的人,然而带队围攻府邸时,杀得最起劲的,却是一帮并不完全听命于他的人。

        这些是南情安排在太子身边的死士,在其失势后,一意搅乱京城秩序,而另一步暗棋——筠妃,则趁机在皇宫伺伏,等待对皇帝出手。

        这两方任意一方得逞,大景势必改天换日,至于最终坐上皇位的是太子,还是筠妃挟七皇子萧铭登基,对于南情来说,都是一样。

        然而这步暗棋,其实早在萧钰出京前,就被心有不甘的太子自己捅到明面上,因此早已失了先机。

        筠妃有可能是西肃细作中最高一等的伺凤,起先皇帝也是半信半疑,毕竟贴身侍奉这么久,并未在她身上见过可疑的刺青,甚至连大点的胎记也无。

        淑妃语声沉沉,“前些日子,铭哥儿被陛下接到养心殿,筠妃是买通了乳母,说思念孩子得紧,想夜里偷偷来见上一面,这才进了内殿。”

        梁妧却觉得,皇帝兴许是拿亲儿子做诱饵,蛊惑筠妃自投罗网,不过这话可不能明说,迟疑问道:

        “那、陛下会因此……怪罪铭哥儿么?”

        淑妃忆起皇帝见到持刀的筠妃时,冷然淡漠的神情,心有戚戚,却坚定摇头。

        “不会,陛下怎会迁怒个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再说,铭哥儿身上也有一半他的血脉。”

        枕边人竟是心怀恶念的细作,想必这打击对于皇帝来说,并非淡然便能处之。

        梁妧喟叹一声,又问太子如何。

        “天刚亮的时候,钰儿就进宫了,太子……”

        淑妃一顿,改口道:“萧铎被他生擒,不过……益王死了。”

        “死了?”

        梁妧颇觉诧异,“怎会……”

        “益王府被攻破,王妃和长子死于萧铎刀下,他逃到老四府里,还推人出来挡刀。”

        淑妃把萧钰报予皇帝的说辞复述一遍,貌似随意哂笑一声:

        “皇室天家,兄弟间也不过如此。”

        萧钰即能活捉太子,却未救下益王,她们两人心下了然,分明是上次益王算计梁妧,虽未得逞,其心可诛,才有今日的见死不救。

        梁妧默了片刻,才又问:“那……太子,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宗室除名,贬为庶民,赐死。”

        淑妃轻飘飘说道:“那之后,皇后便在凤仪宫自缢了,还有贵妃,听到儿子的死讯……人就疯了。”

        这三人,一个是害她儿子两年来寒毒缠身的罪魁祸首,另两个,与她这几十年纠葛不断,此刻尘埃落定,过去的仇怨终可烟消云散。

        婆媳二人两相无言,过了半晌,淑妃率先打破沉默。

        “妧儿,你可有想过将来?”

        梁妧愣怔间回过神,讷讷回问:“嗯?将来?”

        “宫里宫外连日清算,四处搜查余孽,陛下这才让本宫暂且离宫避祸。”

        淑妃看她这副表情,便知她还未有想法。

        “京城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正是人心惶惶,大臣们都劝陛下另立储位,人选自不必说。本宫出来的时候,陛下刚召了钰儿进宫密谈,你……”

        梁妧收拢心神,这才第一次想到,不可避免的将来,到底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不由升起淡淡怅然。

        “我……从没想过……”

        三日来,涉嫌与废太子勾结的犯官罪臣被起出无数,几乎每日都有获罪问斩,午门外行刑处决,鲜血铺了一层又一层,难以干涸。

        再有抄家的、流放的,或贬官罢职的,刑部及大理寺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朝会,皇帝极少露面,大小事务皆交由晟王决断,满朝文武此时已知帝心所向。

        皇宫,御书房。

        皇帝坐在龙案后,需微微仰头,才能看清立在面前、身形高大的儿子,那张脸上已再无病容。

        这亦是父子二人,自两年前萧钰中毒后,唯一一次单独会面。

        皇帝并未询问政务,审视良久微微颔首,“朕听说你寒毒复发,如今看来,毒性已全解了吧?”

        萧钰薄唇微抿,“说起来,多得岳父大人当年漠北之行,儿臣今日才得已保住性命。”

        “哦?你说梁风毅?”皇帝兴味盎然。

        萧钰至此才将舍身冥毒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出来。

        皇帝起先愤懑,是为再次听到废太子与西肃王帐勾结的秘事,到了最后,也不由感慨万分。

        “这么说,你娶了梁家女,反倒是因祸得福。”

        萧钰听得“梁家女”三字,凤眸微微眯起。

        不得不说,父子间仍有些隔阂未泯,到了如今,也还说不上开诚布公。

        他沉默垂首,并不答话。

        皇帝看了他一阵,才徐徐开口:“老五,今次你为父皇立下大功,可有什么赏赐想要?”

        “有。”

        萧钰未有迟疑,抬起头来,清亮的眸光炯然,“儿臣僭越,想向父皇求一件国之重宝。”

        “嗯?”

        皇帝未想到,他竟这么直接,呵呵笑了一声,“说来听听。”

        萧钰毫不避讳望向上首,“儿臣想要凤凰胆。”

        皇帝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记起他说的“国之重宝”为何物。

        那是一枚奇石,□□皇帝开国之初,天显异相,有赤星坠地,其内刨出这块核桃大的赤红宝石,之后镶嵌在凤冠之上,属于□□的正宫皇后所有。

        因它的主人地位过于尊崇,之后数代皇后无人有资格纳为己有,便一直存于皇家宝库,被誉为重宝。

        然而这件国之重宝,与刚才皇帝所想的“国之重器”不能相较而论,他以为萧钰直接向他索要的,是一国储位。

        皇帝哂然而笑,“怎么想起要这个?”

        萧钰唇边流露一丝温情脉脉,“此次受伤,是臣妻以父母遗物相救,儿臣无以为报,只想以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物回赠她。”

        皇帝深感讶异,自觉为帝数十载,早年亦可称得上英明二字,直到这几年,心思都花在与儿子们勾心斗角上,父子间尔虞我诈,亲情真心寥寥无几。

        没想到,老五竟是个情种,倒真是……难得之至。

        皇帝龙心大悦,大手一挥,“准了。”

        父子俩相视而笑,随后,却又是一阵尴尬的无言相对。

        许是这些年皇帝惯于掌控几个儿子的心思,如今放权给他处置谋逆大乱,到底有些不放心,沉默良久,才问了句:

        “老五啊,之后你有何打算?”

        萧钰深知,父子相疑,正是这些年与皇帝愈加疏离的症结。

        皇帝的疑心,无非是怕像萧铎这样,逆子谋父,不得善终,这种担心他能理解,因为上一世曾亲眼目睹。

        而他对皇帝的冷淡,更大程度上,是不甘充当磨刀石,对父皇这种,眼中只有利益和权柄的做法不认同。

        然而此刻他无心惺惺作态,坦然直言道:“内忧已毕,外患仍迫在眉睫,儿臣请命前往边关,夺回青棠,与西肃人决一死战。”

        太子谋逆的内忧,萧钰居功至伟,皇帝因此放权由他处置叛臣贼子,亦可算作一种奖赏,至少在臣工心目中,接下来太子之位非晟王莫属。

        内政之权在手,在常人看来,此时请命边关,无异于还想要兵权。

        以皇帝多疑的性子,恐怕刚刚修复的父子亲情,便要就此破裂。

        皇帝眼中神采奕奕,盯着萧钰看了半晌,意识到不必再玩过去虚与委蛇那一套,试探的话直接说出口:

        “你一心报效为国,朕心深感欣慰,钰儿,皇位继承,于你已是囊中之物。”

        谁知,萧钰却流露一丝抗拒之色,沉吟道:“儿臣并不觊觎储君之位,也无意做皇帝,恐怕……父皇还要另觅人选。”

        皇帝这次是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审量的目光犹疑不定,叩了叩龙案,似笑非笑说道:

        “怎么,皇位你都看不上?”

        萧钰抬起头来,挺拔的姿态,令他本就肩宽腿长的身形更显伟岸,如今病容尽褪,冷白如玉的脸庞上再无憔悴倦恹,星目明朗,神情坚毅。

        他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了两步,朝一旁的座椅挑了挑眉,以眼示意。

        皇帝“哦”了一声,笑起来,“是了,怎么一直站着,坐吧,你我父子有许久未曾坐下,好生聊上一聊了。”

        萧钰笑意从容落座,既是闲话家常,便没了之前守礼又疏离的神态。

        “父皇,儿臣刚才所言,并非矫揉作态,无心皇位是肺腑之言,单就一条,为君者当繁衍子嗣,儿臣就做不到。”

        皇帝又愣住了,没想到他说起这个,“你……晟王妃不是已有身孕了?”

        萧钰眉眼弯了弯,这个笑容落在皇帝眼中,好似看到当初刚从边关回来的英朗少年。

        “父皇,实话跟您说吧,儿臣这一世只愿守着她一人,绝不纳妾另娶,这子嗣上的事,只能随缘……”

        将来偌大个后宫,若要将皇嗣的重任都归到梁妧一人身上,他可舍不得这么累着她。

        皇帝挑眉瞪眼,过了好一阵,忽地爆出一阵大笑,拿手指着萧钰,“你啊你啊,老五,这么多年了,父皇真没看出你的本性来啊!”

        萧钰指尖蹭了蹭鼻子,端坐着一声不吭,任由皇帝取笑。

        皇帝乐了半天,总算笑够了,仰靠在龙椅上,带些失落摆了摆手:

        “生那么多也是无用,朕这后宫难道还缺子嗣?可你看看,到头来是个什么模样?”

        这是天子第一次对人承认,他在教导儿子这件事上犯下的错误。

        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老五,你想去边关,朕支持你。”

        良久,皇帝缓缓起身,动作带了明显的老态,威严沉声说道:

        “一应所需有求必应,朕会替你坐镇后方,待你凯旋而归……”

        欲要出口的承诺戛然而止,唯余满目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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