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大婚
五月的京城,一场北风将刚起的暑意刮得不知所踪,京郊农户早起推门见着满地落霜,纷纷奔走相告,老天有眼。
五月飞霜六月飞雪,这是天怒人怨,可不就对应上一年前那几家的灭门冤案了。
老天是公平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
转眼已到初四,梁妧身在内宅,尚不知民间忧怨,只是对今日这天儿,起了几分惆怅。
上回出嫁那日,也是强风呼啸的天气,倒还能帮上她不小的忙,怎么今日大婚,老天也不乐意是怎么的?
天高不高兴她不知道,不过今日王府四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开颜是真的。
淑妃同陛下讨了旨,出宫亲至王府,一同观礼的还有姻亲一家三口,除此之外,一个外客没有。
喜堂虽不热闹,气氛却温馨欢融,虞氏眼角的泪花抹个没完,能亲眼瞧着小姑拜堂完婚,这样的稀罕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梁妧也深感意外,王爷还真是不拘俗礼,竟给了她这样一场梦幻般的婚礼。
黄昏至,一双新人互挽喜绸步入正厅,叩拜天地、双方至亲,夫妻相对齐齐叩首,在亲人诚挚的祝福中,梁妧掩在盖头下的双眼已不禁泪湿,扬起的唇角压不住心头的欣悦。
洞房花烛夜,婚房布置在挽月阁,这处是内府至高点,两层高的小阁楼披红挂彩,屹立在小山坡上,与外府摘星楼遥遥相对,好似一双佳偶并肩携手。
坡上的石阶铺着长长的红毯,梁妧执喜绸的手被萧钰紧紧握在掌心,盖头下视路不明,跟着他一步步踏前。
忽而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在怀中,身后两列提灯送亲的侍女,念秋和知夏两个居首,见状相视而笑。
王爷心疼王妃,舍不得叫她多走一步路。
婚礼虽简,一应好兆头的礼节一个不少,虞氏早就候在喜房,看见新娘子被抱着进门时,诧异之余,喜色更浓。
梁妧坐在喜床上,萧钰接过玉如意,挑起时,那张芙蓉面且羞且喜的模样映入眼帘。
方觉两年来梦幻,今夕终成现实。
喝过合卺酒,咽下喂到嘴边的半生饺子,虞氏打趣的笑声格外响亮:“生不生呀?”
“生……”
梁妧也没想到,到头来问她这句话的人,竟会是嫂嫂。
喜床上还有俩欢蹦乱跳的小童子,是淑妃专门从娘家、跟她兄长借来的两个孙辈,按辈份是萧钰的表侄,专来替他们暖床。
虞氏这时一手揪住一个,连声哄道:“我的小祖宗哎,行了够了,再跳该塌了……”
一时间,欢声笑语统统退出,洞房里只剩了一对新人。
两人立在窗前,夜风吹拂薄雪已洒了漫天,对面摘星楼被勾勒成一片轮廓模糊的暖光。
梁妧望着夜色中明亮的楼宇,忽然有些失神,半晌才道:
“这落的是霜、不是雪吧?我在京城住了这十几年,还是头一遭见识夏日飘雪。”
萧钰神情带些怔忡,无所敬畏的心头终于升上一丝感慨,时间行至前世的尽头,竟连天相亦悄然吻合。
前世遇见她的那夜,正是五月飞霜、遍野尽白,恍如天地缟素。
他的声线低浅温柔,伸手掩上窗,“霜雪又如何,从今后,有我替你挡风遮雨。”
一向乐于打趣调侃她的人,忽然说了句情话,梁妧耳根子一热,牵住他的手,“夫君冷么?咱们……安歇吧。”
今日他的手格外温暖,红绡帐暖,单薄寝衣下,他一向冰凉的体温几乎与常人无异,渐渐灼热至滚烫。
梁妧挣出一只手朝他腕上探去,没上温玉,随后被他手腕一翻,牢牢扣在身侧。
“嗯……是为夫亲得不够好?你还有心思走神……”
萧钰吻住她的耳珠轻吮,随后密如急雨的吻由颈一路向下。
终至坦见,梁妧的目光一下被坠落的平安锁吸引住,与此刻躺在她颈间的玉锁,一般无二的暖红色泽,就连顶上嵌的小金扣也分明出自她手。
“你……”
萧钰哪容她的质问出口,双掌一拢,盖住暖玉。
梁妧睁大了眼,水气氤氲的眸子蓦地失了聚焦。
四周的场景如水光流转,刹那间,走马灯般变幻不定。
龙凤喜烛摇曳的红光,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簇欢动跳跃的篝火,装饰奢华的喜房,四墙成了光秃秃冰冷潮湿的石壁。
身下仿佛不是层叠柔软的锦褥,变成简陋铺在大石上的杂草,草屑刺得她背上痒痒的,与此时酥麻的触感一同袭来,分不清孰幻孰真。
霜雪地上刮落两朵粉桃,在风中打着旋儿舞上半空,狂风无情,吹得娇嫩花瓣皴皱迭起、变形,在肆虐中被揉碎。
萧钰抵上她的额,气息急促。
梁妧眼前一时是他苍白消瘦的脸,同样俊美无俦的容颜,一时又变作唇红浓艳,如谪仙临凡,同样的幽邃凤眸,蕴藏的浓情翻涌,欲要将她吞噬。
萧钰哑声说:“待会儿若觉得冷,一定要跟我说。”
梁妧不明白,怎会冷,他明明滚烫得快要把她焚成灰烬。
沉沉的疼痛,她死死咬住唇,却分明听见脑子里传来压抑在喉间的叫声,像被一把冰冷的剑刺中身体,却又似赤身抱住烧红的烙铁。
梁妧的意识一片混乱,汗与泪交织,润湿了铺散枕上的青丝,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在空洞中响起:
“我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只剩下洁净的自己,给了你,就再无遗憾了……”
萧钰停下,怜惜地吻去她颊边的泪,“疼?我轻点……”
梁妧紧紧抱住他,拥抱住轮回中的失而复得,那是绝望中的一缕光明。
迎合而上,她和他之间再无一丝间隙,在痛和悲怆中喊出他的名字:
“萧钰……”
她哭得泣不成声,“我心悦你,我早已心悦你了……”
原来,她和他早已身心交付、倾属彼此。
狂风肆虐,雪雨交融……
山洞口被大大小小的碎石堵住,为防火光外泄,行迹暴露,还折了几根枝叶挡在石后。
外面的风越发急切,应是受了洞内暖融篝火的诱惑,嵌进逼仄狭窄的石缝,疯狂冲撞起来。
石后的枝叶艰难地承受着狂风吹打,却又柔韧无比地包容,兀自战栗着抖成一阵筛糠。
一夕红鸾,帐暖情浓。
梁妧失神中望向帐顶轻颤的涟漪,好似又到了那夜的护城河。
河水潺潺,沉底的炮火轰然炸裂之际,她身在水龙之中,被狂猛的劲力卷着,送上数十丈高空……
大汗淋淋的人紧紧交缠,喘息待定,梁妧拈起他的平安锁。
“你何时知道它的?”
先前莺声急啼如泣,她这会儿才觉喉间干渴得厉害,一出声,嗓音慵懒如呤。
萧钰眉眼间浮着魇足,有一下没一下吻她微微红肿的樱唇。
“上辈子。”
梁妧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咯咯笑起来。
萧钰微微撑起些,低头笑看着她,拖长懒洋洋的调子。
“那么,你刚才说早已心悦我,又是何时?”
梁妧侧开些头,朦胧的眸如同内藏星辰,泛着璀璨光华,目光与他相接,轻笑。
“也是上辈子。”
萧钰抱她往浴池去的时候,她双手合在他背上,这才摸到嵌在脊柱上坚硬的温玉,一惊扒在他肩头向后看去,本是无暇的白玉为肌,正中腥红的一道尤为刺目。
“怎、么……上在这里了?”她的声音都带了颤,手小心触上去,边缘处倒并不似平日那般寒气森森。
萧钰迈进温热浴汤,手绕到背后探了探,“这法子挺管用,你身上觉着怎样?可有不适。”
梁妧疑惑摇了摇头,“你是因寒毒,先前才……一直不跟我……”
到了这会儿,这件事便也不必再隐瞒,萧钰点点头,把左迁的告诫说了,忽而又笑起来:
“不过这毒到底如何,他自己也未必十分了解,反倒不如我的切身感受。”
“你……什、什么感受?”梁妧迟疑一瞬,连忙追问。
“想知道?”
萧钰喉头滚了滚,俯身过去,气息含着浓重的撩拨,“再来一次试试。”
梁妧还没反应过来,水中的身子一忽失重,已被他翻了个面,柳腰折上池边清凉的玉壁。
她伏在坚硬的石上,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之前的山洞,冰冷的石壁上水雾凝结成露,在昏黄壁灯下如滚动的玉珠,颗颗晶莹剔透。
随着池面荡起一重又一重激烈水波,化作涓涓细流,汩汩淌下。
萧钰刚才没让自己陷得太深,始终保持一线清醒,就怕寒劲伤着她。
经历过一回,此刻心下有了八|九成把握,这次便没再卯着劲儿。
到最后,梁妧也记不得自己哭着求了他多少次,人在半梦半醒间沉沦起伏……
似乎又回到揽胜山那片密林,穷追不舍的逃亡,累得腰酸腿软。
他带着她在林间奔跑,手中的长剑滴血,当拐杖支撑着身体,树影飞掠而过,画面模糊不清。
直到最终,清晰定格在崖边,两人依偎而坐,眼前是黑压压逼近的人,手中长刀反射出橘红的光,明晃晃刺着她的双目,眼前血红一片。
他的长剑早不知掉在何处,她手中握着簪子,拼命扎在颈上,使尽最后一丝力气,仍是无法刺破。
最后,他揽住她,翻身向后一跃……
呼啸的风在耳畔刮过,她看见鲲鹏的半边羽翼,染着如血残阳的最后一抹余烬,飞快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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