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戏园
话说三年前,有日石同甫找到晟王,非要让他带着进宫,说栖霞宫有一株凤凰树,花开得极好。
这书呆子难得有事求到面前,萧钰便答应了,谁知进了栖霞宫,转个头的功夫,这人就没了影子。
后来在一处墙根找着人,石同甫的小厮一只脚踏在假山石上,站得险伶伶的,肩上驮着他家主子。
上头的人两只胳膊搭在墙头,正朝那边张望。
就在这时险象突生,底下的小厮一个脚滑,上面的文人软鸡,双手无力扒不住墙,眼见主仆俩就要一同栽下地,萧钰自是要冲上去救急。
不过,他不大想把自己的肩头借人家踩,情急中一掌拍在石同甫脚底,将人向上一托,意思是你先跟上头趴会儿,再自个儿顺墙溜下来。
谁知这文弱书生身子骨轻飘飘的,他没把稳力道,竟就将人给直接托飞起来,一个鲤鱼跃龙门,给翻到墙对面去了。
倒把他惊出一身冷汗。
一墙之隔是漱芳馆,正是韫滢的闺殿,那日天儿热,她让人把绣架搬到院子里,就放在墙边这块阴凉地儿。
得亏是那绣架够大,绷得够紧,石同甫掉在上面,“咵嚓”把架子砸了个稀碎,他被承了一下,这会儿坐在地上,尾巴骨跟断了似的。
抬起头,就跟夜思梦想的人儿照了对脸,他之前在墙头上,也只能瞧见她浑圆的后脑勺。
当时大腿被绣花针扎进肉都没觉出痛,只顾着看眼前的姑娘。
韫滢惊慌过后,一张粉脸羞得绯红,“石、石公子……?”
当天晚上,石公子就挨了他爹一顿板子,险些打断腿,养好伤后,陛下便作主,尚了他做二公主的驸马。
萧钰说到这儿,淑妃和梁妧齐齐笑开颜,原来韫滢的姻缘,还是多得他的功劳。
韫滢也是到这时才知道全部真相,敢情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如意夫婿,是被她哥给扔过来的。
萧钰陪着母妃聊了会儿,重又回去水榭坐着,台上正演“二郎神劈山救母”。
戏是皇帝点的,益王趁机大赞杨戬孝感动天、忠义勇武,又道生而为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连个孝字都不懂,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说完回头问一句太子:“你说是不是?”
太子铁青着脸,两眼紧盯着戏台,一声不吭。
皇帝看到这儿,忽就生了厌倦,目光投向远处孤零零独坐的老五。
今儿日头大,水榭半副明瓦,照耀得厅堂明光大灿,晒了一下午,其余人早都躲进阴凉地儿去了,唯独他留在光明中,似在贪恋已近余晖的最后一丝暖意。
灼热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折出一层淡淡光晕,就似一块怎么晒也不化的大冰块。
皇帝起身,其余人等纷纷离座,他挥手示意各人随意,独自踱步来到晟王边上。
撂袍坐下,呵呵一笑,“你这儿好,暖和。”
萧钰坐着没动,仅在他落座时伸手搀了一把,面上带了倦容,“父皇年事高了,闲暇时不妨多晒晒日头,对您身上的旧患有益。”
老皇帝早年征战沙场,留下不少伤患,也只有这个同样上过战场的老五才懂。
“唔,不错。看来你这两年,习了不少养生之法。”
“都道久病成良医,儿子为保住这条小命,该会得自然也就慢慢学会了。”
皇帝沉默半晌,忽而一哂,“也是,你打小就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比旁人快,也更肯下功夫……”
父子俩坐在霞晖满天的余韵下,眼神皆专注在戏台上,看完半场,皇帝接上先前的话:
“朕相信,伤病苦痛在你这里,最终也能成为可以逾越的劫难,历经艰辛重获新生,老五啊……别让父皇失望。”
萧钰无言,起身目送他略显老态的背影离开。
益王抖了一日机灵,这会儿见父皇走回来时无甚喜色,心下得意,老五那臭毛病,给脸不要。
他不由得又去看一眼花厅,心痒难奈得紧。
皇后枯坐半日,终于召了梁妧近前。
皇家新添的媳妇,自是要到正宫前叩拜,她把人晾了这么久,接见时倒很是和蔼安祥,虚虚一抬手:
“晟王妃快起,本宫见你与淑妃相见甚欢,实是不忍打扰。”
梁妧起身,垂着眼帘得体而笑,“臣妾谢娘娘体恤。”
又问了几句晟王的病情,梁妧一一作答,皇后这才道:
“你送淑妃的那尊佛莲本宫瞧见了,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五月宫里有场净藏礼,持诵《药王经》,也是为晟王病体祈福,你那会儿大婚礼已过,可千万记得来。”
这两年,皇后从未在人前承认过晟王中毒的细节,仍是照着太子当日的托辞——本是预防虎奴暴起备下的毒酒,被下人误端给晟王——这么个理由,以图颜面上不至太过难堪。
别管这其中有多少自欺欺人的自圆其说,每隔一两月,皇后便会找些由头,亲自安排佛礼,须得宫中妃嫔齐至,为晟王祈福。
一为巩固地位,让后宫妃嫔还记得她才是一宫之主,二来体现她对晟王病体的关怀之意。
有这份包含愧疚的心诚,皇帝才逐渐不再追究。
梁妧柔声应喏,再站一阵,见上首再无话说,这才缓缓退下。
回到淑妃身边,她若无其事含笑对媳妇道:“去吧,更衣卸了头上这些累赘,就能松快多了。”
这么热的天儿,其他女眷早就更衣减饰,不必顶着正装看戏,淑妃自知皇后有心拖延,但这招她一时也不好破,再说此刻心绪开怀,也不想弄些不愉快,怪膈应的。
梁妧也是如此作想,并没往心里去,此时起身,低低说一句:“那母妃……媳妇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
淑妃笑着挥手,岚姑和知夏跟着,出花厅往香樟院去。
刚走出两步,旁边的郭贵妃伸手一拦,瞧着岚姑笑起来:
“哟,阿岚啊,好久没见你了。来来,你过来,上回本宫想说制一钵子蔻丹膏,还想起你原先说的那个方子,除了白豆、香楣……还要加什么来着,你快来替本宫抄一份。”
岚姑从前是淑妃宫里的人,和郭贵妃倒也相熟,蹲身行了一礼,“娘娘如今气色瞧着越发好了,奴婢这会儿还有差事,待会儿回来了,就给娘娘抄方子。”
“嗐呀,你们家王妃更衣,没了你这老奴还就不成了?来,本宫找个人替你。”
郭贵妃笑着打趣她,回头看一眼,跟着的涂嬷嬷这会儿没在,随手点了身后一个小宫女。
“你去跟着晟王妃,伺候周全些,别笨手笨脚的,仔细回头本宫叫涂嬷嬷打你板子。”
小宫女看着没什么机灵的样子,忙忙应声:“奴婢定小心伺候。”
淑妃在后看一眼,是个新来的小宫女,料想她不会用这样的人出幺蛾子,便也没作声。
知夏挎着小包袱,扶着梁妧走在前,不时转头盯一眼那小宫女,眼神警告她别靠太近。
梁妧见她这样警惕,倒觉好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知夏低头看一眼她腰间新挂的药囊,压着嗓子说话:“王妃,你可不能大意,岚姑都说了,这宫里头,什么样的事儿都会发生。”
为着是头一回入宫,岚姑这样经验老道的必得陪伴在侧,念秋想着知夏到底有功夫在身,比自己更适合,便主动没跟来。
今日在车上的时候,萧钰拿了个小药包给梁妧,让她装在荷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当时还挺诧异,拿在鼻下嗅了嗅,没觉出有何特异。
随后被萧钰一句“封先生配的”,倒叫她吓得差点撂开手。
“他是左迁师弟,人有大才,配的清神散,可解这世上大多数迷|香幻|药,包括你上回让人家配的那种。”
这人存了心,在宫门前准备下车时,才给她说这些,当时根本没功夫细想,更别说盘问他了。
出花厅沿着湖上回廊出去,一路穿花拂柳,梁妧终于有闲暇思考这件事。
其一,封先生原来是受他举荐,才在半年前来到将军府,这么说,兄长腿疾痊愈,王爷功不可没。
其二,这就解释得通,当日她给唐玖下迷药,顶替她跟冯青疏拜堂,转眼自己也同样遭遇,真真儿是……以彼之道,还施己身啊!
封先生通风报信不假,真正的罪魁祸首,跟她装糊涂到现在……
香樟二字听着雅致,实际就是恭院,不过皇宫连这种地方也布置得格外讲究,东西院分置在水榭两侧,相隔极远。
供女眷使用的西院这里,是各自独立的厢房,同样装饰得金碧辉煌,放净桶的小隔间内燃着熏香,外间厅房,除更衣,还有可供人小憩的卧榻。
进到院子静悄悄,女眷们该来的早都来过,此刻一个人影也无。
梁妧随意择了间厢房径直过去,才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影忽地在后闪出,手里提着根粗大木棍,冷不丁砸来,结结实实敲中知夏的后脑。
梁妧回头时,仅见着是个一身宫人服饰的老妪,紧接着,她被这人狠狠推了一把,跌进门去。
那人招呼一声远远跟在后头的小宫女,“还不快把这人拖到边上去,找个屋子藏好了。”
那小宫女本是惊得呆看,这时连忙跑上来,吃力拖起知夏,拉着往侧边的耳房去。
梁妧一个趔趄跌进屋,急急回身看来,便见那人已在门上落了锁,转过身时,手里捏着一截短短的线香。
“王妃,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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