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年往事
戏台这里男女便该分席了,大景朝流行武戏,皇帝带着一众皇子、驸马坐在正对戏台的明瓦水榭里,戏台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女眷则在西侧花厅落座,离得远些,才不会被台上的打打杀杀吓得花容失色。
若非寿诞,皇帝也难得在宫里听一回戏,众妃嫔和王府女眷对武戏不大感兴趣,不过是陪着凑热闹罢了。
除了皇后依旧稳居上位,其余的便可不再拘泥位次,婆媳、妯娌、母女等,各作一堆。
梁妧自是要先去拜见淑妃,朝那边热切望来的韫滢含笑点头,示意一会儿再来。
淑妃特意挑了处临水的敞窗边,梁妧过去未及行礼,就被她拉着坐在一旁的椅上,轻攥住她的手,含笑朝她眨了眨眼,眼神向上一瞟:
“重不重?”
梁妧下意识抚了下后颈,轻笑摇头,鬓边步摇轻颤,“还好,幸得有娘娘体恤。”
淑妃攥住她的手就摇了摇,梁妧失笑,忙改口:“媳妇谢过母妃。”
她算是知道淑妃是什么脾性的人了,却一时还有些放不开。
淑妃也不跟她唠那些俗套家常,精致的眉眼左右打量她一阵,越看越高兴,忽地两手齐上,自左右各替她卸下两只镏金佩钗。
梁妧就觉头上一轻。
“是不是松快多了。”淑妃露出几分俏皮,把钗子塞回梁妧手里。
她终于笑出了声,“有母妃心疼,媳妇少吃不少苦头呢。”
接下来,主动说起王爷的身体,起居饮食,桩桩件件说得细致,淑妃听得认真,有时还揪着细节盘根问底,岚姑也在后面不时帮腔。
淑妃面上丝毫不见忧色,听到有趣处,还会笑得前仰后合。
两年前儿子刚中毒那会儿,她几乎万念俱灰,后来还是兄长进宫劝过一回,才勉强定下心神。
她出宫不便,日日遣人去王府,之后果如兄长所言,保得性命无碍。
那之后,母子见面的机会便大大减少,即使见到人,他总带了些似有若无的回避。
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他的心性如何,她再了解不过,那份疏离中透着惭愧和悲痛,淑妃便再不主动探问。
如今,终于让她盼来曙光,那双带了细纹的眼回复青春,活灵活现宛如年轻小姑娘。
梁妧的女性长辈只有嫂嫂一人,照料疼惜她时亦如生母,平时聊天说话却又像姐妹,她觉得淑妃也是如此,并不端着长辈的架子,爽朗大气,笑口常开。
看着她明亮的笑眼,梁妧终于明白,萧钰不经意间流露的那抹顽皮促狭出自何处了。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这时韫滢也过来,她和淑妃更显熟络,坐下就嗔着抱怨:“娘娘如今有了媳妇,可就不疼韫滢了,我在那边儿脖子都等长了,亏得您只顾着笑,都不看我一眼。”
淑妃指头在她额上点一下,“你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要人疼,羞不羞。”
韫滢笑嘻嘻挨在梁妧身边,久不见好友,原想着她孝期刚过,出嫁又是好一番波折,必定要落了憔悴,谁想却是脸色红润、眉眼灵媚,倒比三年前见时,出落得越发娇美动人。
两人叙了几句旧,韫滢左右看看这对婆媳,忽而拍手笑起来,“我就说……妧儿妹妹跟娘娘的情份,是老天早就定好的。”
淑妃拿帕子掩了口,朝韫滢连连摆手,“她大概早不记得了,你莫要说。”
梁妧有些疑惑地望她,那双瑞凤眼含波秋水般,浸着眼角一粒细小的红痣,竟觉有两分眼熟。
她定定瞧着,被那点殷红勾起一段记忆。
刚跟爹爹进宫那会儿,她五岁,韫滢六岁,那个夏天,御花园的杏树结了许多果,还未到成熟,低处的已被人偷采一空。
她和韫滢就眼巴巴瞅着最顶上无人采摘的那颗,由青转至嫩黄,等着它熟透时自己从上面掉下来。
那日又去树下坐等,却见树上有个青衣身影,穿梭在茂盛的枝叶间几乎浑为一体,身姿灵巧,几下就攀到高处。
小小的梁妧认定这位是杏仙子,仰颈看着她摘下杏子,眼中满是惊艳,还有点儿馋。
仙子摘完后回至低处,一手挽着树枝,低头朝她笑,眼角一点殷红,就在那时撞进梁妧的眼睛。
她惊到樱唇微张,“你……您就是杏仙子……”
淑妃清朗的笑声扬起,引得旁边好些人转头来望,待得笑够了,她半伏在案,侧头斜倚玉臂,纤纤玉指探出,指着儿媳。
“原来这名儿是你给本宫起的。”
梁妧还记得,当时杏仙子也是这样伸长了手,指尖挟着那颗黄澄澄、看着就香甜可口的杏儿,递给她:
“小丫头,你要么?”
她接过时雀跃不己。
韫滢的声音打断她的追忆,“诶,后来的事儿你还记得么?”
淑妃笑得腰都软了,已无力阻止,便听韫滢啧啧称叹:
“瞧你这记性,后来你那杏儿呢?”
梁妧自然记得,后来她乐颠颠跑到湖边,捞了水把杏儿洗净,回过身时,便被一大片阴影挡住去路。
高高的男孩儿立在她身前,“哟嗬”一声轻笑,“摘下来了。”
梁妧小手攥着杏儿,紧张兮兮抬头盯着他,这人生得太高,那张脸躲在黑影里,瞧不大真切。
男孩朝她身后一指,“看,大白鹤飞起来了。”
她赶忙回头,湖水幽静,连个小飞虫都没见,哪儿来的大白鹤。
转回头时,手上已经空了,男孩的身影一阵风般已刮到院墙角,拐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原地愣了半晌,号啕大哭。
后来被嬷嬷带着去乾武殿寻爹爹,陛下正跟大将军议事,她当时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个头,抽抽噎噎告完御状。
“求陛下命人捉拿偷杏贼,替臣女讨回公道。”
皇帝一本正经应准:“朕这就下令,命宫中禁卫缉拿盗贼,严惩不殆。”
小梁妧听了怯怯抬头,小声嗫嚅:“那、那……也不用太严……”
皇帝便笑着问她,“哦?那你想怎么罚?”
“就、打手板好了。”
梁妧想了半日,憋出个最厉害的,又紧着接一句:“不过……最好能把杏儿还我,那个是……杏仙子送给臣女的礼物。”
“杏仙子?”皇帝很纳罕。
梁妧点点头,“对呀,就是穿青衣衫子,攀在杏树上的仙女儿,长得可美了。”
皇帝听到这儿,已大概猜到她说的是谁,更知道那偷杏贼是何方神圣了。
梁妧回家后还曾苦等数日,终究没等来回音,爹爹说陛下日理万机,大概把她这桩小小的案子给忘了吧。
别的还好,就是可惜了那枚又大又甜的杏儿。
家宴时,皇帝左右除了淑妃,另一边被郭贵妃挤在中间,把皇后给隔开了,此时到了水榭,陪伴圣驾的又换了筠妃。
一岁多的小皇子正被皇帝双手托在腋下,欢腾地扎着小腿,活蹦乱跳地咯咯笑。
大抵是被年长的儿子们伤了帝王心,倒不如个吃奶娃娃可人疼。
皇子们分坐两侧,除了太子一个儿孤零零正襟危坐,其余的大多各有相熟,不时聚在一处低声交谈两句,因着陛下的兴趣在这儿,也不敢疏忽了台上打斗正紧的武戏。
萧钰听见敞窗传来笑声时,一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侧身回头朝那边望去。
石同甫坐在他边上,这位正是韫滢的夫婿,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也跟着看。
“说起来,韫滢跟晟王妃还是手帕交,我听她说过好几回了。”
萧钰隔窗瞧见那三人笑语连连,凤眸微眯,脑子里模模糊糊想起个事来。
起身时跟石同甫小声嘀咕:“公主嫁进你石家,你也不管着点,回头又该胡言乱语,跟母妃告我的刁状。”
石同甫大乐,知他和韫滢关系素来不错,对这调侃装听不见。
韫滢嫁出宫并未另立公主府,就跟着驸马住在石家,大司空石耿晏是天子重臣,自皇帝登基始便辅佐在侧,私交深厚。
御史台一帮子疯狗,领头的石耿晏手握监察百官的权柄,跟大理寺卿裴良逸一文一武,堪称皇帝的左膀右臂。
石大人朝堂上一脸板正,官员见了他吸气儿声就得低上几分,回到家却是个妻管严,司空府上下全凭石夫人说了算。
如今添上一位公主儿媳,石夫人疼她倒比亲闺女还甚三分,内府里男人说的话那都不管用。
因此,石同甫此时只能充耳不闻,见萧钰起身往花厅去,那边女眷多,他去不得,转回头来身子一缩,努力降低存在感。
萧钰踱到窗外时,正听见韫滢叽叽呱呱,“那你可知,当日被陛下捉拿归案的偷杏贼,到底是何人?”
他不自禁搓了下手掌心,与惊愕抬头的梁妧视线对上,从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竟真寻出些,当年那小哭包的影子。
不由哑然失笑。
梁妧隔着窗,在他脸上好好瞧了一阵,忽而问他:“诶……我的杏儿呢?”
萧钰噗嗤一声笑出来,“打也挨了,杏儿可不早被我吃下肚里去了。”
引得淑妃和韫滢一阵大笑,梁妧颊上的霞影缓缓渗进清亮的眸间,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他那时……应是跟如今的六皇子一般年纪,刚还见六皇子在他边上,向兄长问安时,模样一本正经的。
他在这个年纪时,却来哄骗她、抢她的果子吃。
韫滢在旁抚掌大笑,“五哥,你可别怪我,这事是你做得不厚道,你都不知道那次妧儿妹妹哭得多伤心。”
萧钰拿指头蹭了蹭鼻尖,和和气气冲她笑:“早知你是个恩将仇报的,栖霞宫里,我就不该帮石同甫,让他自个儿摔断腿算了。”
韫滢听见“栖霞宫”三字,已闹了个大红脸,“谁、谁让你帮了,他那回……可不就是差点断了腿。”
萧钰却已不再理她,倚在窗棂上,朝梁妧勾了勾指,“想不想听,她跟石同甫的姻缘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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