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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清颐园人事


回到王府,萧钰的步履有些急促,见梁妧一路跟到磐苑门口,“你先回去,明日一早我过去找你。”

        梁妧不作声,脚下顿住,看着他进了屋,提了裙摆才又跟上。

        岚姑在门口笑盈盈迎上,“王妃这趟走累了吧?将军府今儿早上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奴婢陪您回去瞧瞧。”

        梁妧见她来拦,就知是进不去的了,却不肯走,拉着岚姑走远几步,到转角的廊下坐了,闲聊似的,问起她平日如何照顾王爷的日常。

        岚姑眼角的褶子都堆出来了,亲亲热热跟她说起来。

        屋内,左迁看到马上就要碎的温玉,啧啧称奇:

        “我想着王爷你昨日动两回手,以这两块的品质足够撑住了,回头还能入药别浪费,怎么……碎成这样?”

        萧钰主穴上寒冰刺骨,疼得心烦意乱,“废什么话,赶紧的。”

        左迁东西早备好了,擎等他回府呢,在案前圆凳上伸手一指:“那王爷请吧。”

        萧钰脱着外袍过来,两肩一翻,将内衫褪至腰间坐下,露出精瘦结实的后脊,最无暇的白玉才有这样的色泽,一丝血色也无,简直不像活人,像玉石打的。

        左迁存了个心思,特意看他身上有没有留下点什么痕印,却一点都没见着,寻思大概是猜错了。

        他一手拿药帖,顺嘴又提一句:“王爷,大婚前要是能找着暖玉,可保安全无虞。”

        谁想不过一句老生常谈,前面坐着的人肩背处,蓦地激出一阵如有实质的寒气。

        萧钰抬手的动作形如鬼魅,左迁一闪竟未避开,被他冰钳一样的大手扼住托着药贴的手腕。

        “别说本王没警告你,别打她暖玉的主意。”

        语声阴寒,似淬了毒。

        左迁心头一凛,相处至今,他第一次触碰到晟王的底限,收了玩笑,正色道:

        “属下明白。”

        沿着脊柱,特制的药贴一溜向下,赭黄药膏透出,倒像给他背上拍了张“急急如律令”。

        然而左迁丝毫不敢大意,内劲游走依穴逐一打落,一切就绪,这才来拆他两腕上的温玉。

        玉出碎裂,萧钰“噗”地喷出一口血沫,落在地上,立刻凝结霜花。

        人已没了意识,左迁面有戚色扶住他,这会儿对之前想的几个解毒方案,忽又没了自信。

        师父也无十足把握解这舍身冥毒,可笑连皇帝也以为不过普通寒毒,太子这样大的把柄,王爷又一次轻悄放过,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呢?

        ……

        城东清颐园,主园宫殿已基本塌成废墟,杂草都长得半人高了,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清理不出来。

        如今太子及家眷都住在西边的偏园,好在清颐园规模够大,这一片住下十几位主家及数百仆从,倒也够用。

        太子妃徐氏忙得脚不沾地,前两日刚把太子爷住的正殿收拾出来,她自己的院子里还挤着两位侧妃,就见原来的东宫总管童济快步过来。

        “太子爷让奴婢来问一声,乐游馆那块儿,今日能不能住人了?”

        童总管如今改叫清颐园管家差不多,在这处新家比太子妃还忙,太子这些日子不见人,有任何吩咐,都得他跑腿传达。

        徐氏一向以温惠贤淑、涵养得体著称,这会儿却气得差点变脸。

        “童公公,侧妃们都还没屋子安置,难道那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要越过她们去?殿下这会儿还有功夫歌舞逸情么?”

        太子只在进园那日露了个脸,对于徐氏分配好的主次居处,一点意见没有就点了头,唯独特意提一句的,就是把原先养在东宫的十几个歌姬舞伎,尽快安排在乐游馆住下。

        徐氏这话说得有些过火,童济吊梢眉抽搐一下,“还请太子妃注意言辞。”

        不怪徐氏这么大怨气,搬出东宫的旨意听起来很温和,她也觉得宫里地方小了点,塞不下太子爷隔三岔五弄回来的那些个美人儿。

        她一开始没想那么深,直到娘家传来消息,徐广川被罢职查办,这才惊觉大事不妙。

        徐家这些年被打压得够狠了,就剩她大哥这么个高位,其他分散各部,混着些不高不低的差事。

        好歹是皇后亲族,这是要被彻底清出朝堂么?

        如今连太监下人都敢这么跟她说话了,徐氏端起脸:

        “殿下没功夫见本宫,不如童公公帮忙带句话儿,劝殿下趁着如今不必去户部当值,不如清净几月,好生调养身子,修身养性一番。本宫自会打理好迁居事宜,殿下挂心的人,本宫一个都不敢薄待。”

        外人看来,太子夫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皇室中的典范,太子殿下禀性清贵雅洁,妃位一正两侧、侍妾数人,这配置跟寻常权贵之家相比,虽不少却也算正常。

        唯独徐氏这枕边人才知真相,近一两年,殿下暗中收了不少歌舞上伺候的人,美其名曰雅音逸情,其实……

        徐氏满心酸涩,她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是想提前感受一番,帝王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滋味。

        早年刚嫁太子时,徐家权势尤盛,两人还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好日子,她这个太子妃里子全了,面上自然配合他。

        这几年私下里愈发平淡如水,一个月按日子来两回,只把她这儿当个清净睡觉的地儿,好养精蓄锐,其他日子在别处用功。

        演了这么多年恩爱夫妻,一朝离了东宫,眼见后面全是被人耻笑的日子,徐氏快要演不下去了。

        童济惯会见风使舵,“太子妃的话奴婢定会带到,这么说,乐游馆……今日能住了?”

        他得先把自己的差事结了才行。

        徐氏沉了沉胸中闷气,“这是自然。”

        只能让那两个,再跟她屋里住几日了。

        童济这才拍句马屁:“要不都说太子妃贤惠能干,殿下私下里总夸您,有国母风范。”

        徐氏以前爱听这个,如今却挑着个刺,心里怨愤想道:这种话,可不就只敢私下里说。

        童济这才道:“哦对了,廿五陛下寿诞,只在宫中开家宴,太子让您预备着给晟王的贺礼。”

        陛下给晟王赐婚的事,徐氏已经听说了,听见太子派给她的这桩差事,又恨得咬牙。

        哪回年节下送到晟王府上的礼,不是被当众扔出大门,这种送礼还被骂的活计,太子只会丢给她来费心思。

        徐氏秀眉微沉,还要开口,童济紧接着说:

        “太子爷虽是离了东宫,又得了几个月的清闲整理庶务,可陛下并没有禁殿下的足,好叫太子妃安心,从前在东宫是什么样,如今到了这儿,还该照旧才好。”

        他说完这些,一扬手中拂尘,躬身行了一礼,径自扬长而去。

        唯剩徐氏在后,气得连得体都顾不得,恨恨跺了下脚。

        童济回到书房,跟太子爷禀完差事,肃手静立在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触霉头。

        萧铎面无表情坐在案前,手中拿了卷书,听完挥了挥手,童济如释重负,连忙退到外面去。

        书房静悄悄的,如今谁也不敢扰了太子殿下的清净,他肯独自在书房看书,一众伺候的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

        不过只有童济知道,殿下手里的书也不过是个幌子,跟他出去那会儿的是同一页。

        挨到快傍晚时,里面总算有了动静,太子出来直接朝后院走,童济忙跟上,就听他问:

        “藏书阁收拾的如何了?”

        童济知他指的是哪儿,忙道:“刚搬进最后一拨书,冉先生在整理。”

        书房后是竹林,葱葱郁郁,是这清颐园难得一片长势喜人之处。

        掩映着不远处一排院墙,里面是座三层高、青石砌就的小阁楼,林中三步五哨,一直延伸到院墙四周。

        太子虽出了东宫,除住处尚待修缮,其他一应礼制仍是照旧,也不缺护卫人手,驻守东宫的羽林军右卫都跟来了。

        萧铎自知,并非父皇好心,这是忌惮太甚,连他用过的人都不得留在宫里。

        上百人日夜严密守卫的这座小阁楼,原本就是做藏书之用,眼下用来代替他在东宫的秘室,里面是各地眼线汇集来的情报。

        这些东西过去在皇宫里,泄密的风险更大,如今别府独居,反而安全无虞。

        萧铎沉着脸到了院前,亲自推门进去,这处童济也不得擅入。

        幕僚冉离被大堆书册埋得就露了个头,这里面的确有藏书,正经重要的东西混杂其中,只有他这经手人才理得清,这次大动干戈搬迁,最累的其实非他莫属。

        这人生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然而在见到太子进来时,因是私下独处,眼神中的唯唯诺诺便显露无遗,与他这副长相实在很违和。

        没底气地赔了个笑脸,“殿下您来了,就快收拾完了,顶多再有一日。”

        萧铎见了他,阴沉的脸更黑三分,要不是这蠢材误事,根本不会有眼下的逆境。

        “走吧,那边收拾好了,这回的事,孤也是无妄之灾,倒想听你当着她的面,一五一十道个明白。”

        乐游馆离得不远,出了竹林,前方是座人力堆砌出的小山坡,馆阁亭台依势而建,层层累叠,一方宽敞水磨青石,可做歌台舞榭之所。

        这时正立着不少衣衫艳丽、姿容妩媚的美人儿,莺莺燕燕,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这些女子以歌舞声色侍人,在权贵眼中不过是个物件儿,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讨恩主欢心上,倒也是无忧无虑的好生自在。

        见了太子殿下到来,纷纷娇笑着围上前。

        萧铎眼下哪有寻欢作乐的雅兴,看似随意,点了其中一个身披七彩羽裳的舞伎,带着人往上面小厅去了。

        遭了冷落的只能眼巴巴看着,有个小声娇嗔,“又是南情,我早就说,殿下最中意她。”

        跟在太子身侧、名唤南情的舞伎洋洋自得,一路踩着舞步,长袖曼舞缭绕在太子身侧。

        连最得太子倚重的幕僚冉先生,此时都退在三步之外行走。

        世间除这三人,再无一人知晓,太子真正的幕僚,正是这舞姿妖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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