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岁月静好
待到喝完,梁妧又认真在他脸上瞧了瞧,点点头,“唔,气色比先前好些了。”
这模样,倒又把萧钰哄得想笑。
“王爷,妾身的侄儿下午要过来一趟……”
梁妧见他颇愉悦,趁机请示。
梁明赫现在真算外男了,妾无权私会亲友,这事她还有点怕王爷不答应,又补充了句:
“就、还有些刻章用的小工具,妾身昨日忘带了,他替我送来。”
萧钰全明白了,她这番殷勤探病原来另有所求,虽不至于恼怒,多少有点别扭。
扯了个话题掩饰尴尬:“梁明赫如今是在将作司?”
“嗯。”
梁妧点头,“跟着将作大匠安大人做学徒。”
萧钰搁了汤盅,走到一旁架子上翻找,“听闻将作司最近同兵部有合作,与军器司联手打造九星攻城弩,本王这里有套弩车构图,据说是陌野山人的真迹。”
他找出一卷铜皮卷轴,抽出来看了两眼,又装回去,递到她面前,“拿给你侄儿,便当是我这个做姑父的,给小辈儿的见面礼。”
梁妧知道晟王今年二十五,比梁明赫也大不了几岁,这话却说得带点老气横秋。
仍是笑着接过,转手放在托盘上,端着起身,轻垂柳腰拂了一礼:
“妾身替他先谢过王爷,这就不扰王爷歇息了。”
欢欢喜喜说完这句,踩着木屐,踢踏声清脆而走。
独留萧钰一人,望着她欢快的背影,唇角下撇,颇感索然无趣。
他知道梁明赫的心思,昨日对他的敌意不加掩饰,今日就巴巴上门,怕不是找他姑姑告状。
叫过韩落,让他盯着点,人一到就来报,接着问起卓时康。
“他把人带走没有?”
韩落面色为难摇头,“没。冬苑灯亮到快天明,这会儿反倒静悄悄,估计人……还没起。”
萧钰倒不好这时候去扰了那对苦命鸳鸯的清梦,脸却有点黑,待会儿她从侄儿口中得知兰翘的身份,会不会来找他闹?
前阵子,晟王要找个青楼花魁做冲喜娘子的事,不仅上达天听,朝中权贵知道的也不少,他做得这样哗众取宠,本就为掩人耳目。
这会儿却没来由的、头一回生了些怵意,琢磨下午到底去不去找她。
梁明赫进沁苑四下一打量,觉得王府的阔气倒真不是盖的,小姑嫁给那位快咽气的浪荡王爷,好歹日子不受苦倒是真。
待到见了那套弩谱,对他新姑父的敌视不知不觉又少一截,如获至宝般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取出,也不忙着展卷查看,先对着卷轴边缘一周,精妙绝伦的机关卡窍仔细钻研起来。
“浑然天成、巧夺造化……,妙!真是绝了!”
梁妧自打从磐苑出来,心情就沉在谷底。
王爷说的那番话,让她翻来覆去地思索,兴许那正是梦中梁明赫获罪入狱、未经审理便被人暗害、惨死狱中的真相。
她之前还犹豫着,不知怎么跟他提这件事好,眼下倒是已有眉目。
“大傻,你们将作司最近在跟着军器司做事?”
梁明赫眼睛粘在铜卷上拔不下来,口气倒嚣张得很。
“什么叫我们跟着他们做事?九星弩的构图,那是我跟师父费了大半年功夫才磨出来的好么?他唐马夫顶什么用?除了会往里塞药粉,还会干什么吃的。”
梁妧知道她这大侄子,年轻气盛、眼高于顶,起初不让他入伍,还哭着上蹿下跳,被他爹揍断两根板子也不肯服气。
谁知后来进了工部,却像着了魔怔一样。
他跟安大匠也算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一见如故、再见倾心,一老一小成了忘年交,得将作司历代名望最高的大匠倾囊相授,一身绝学尚未及三成,已经拽得要蹬脚上天。
“那个弩,如今做成了没有?”
“快了,再有最多一月,就剩弩床上的九星窍链,我跟师父已经想出眉目了。”
梁妧虽也研习金石技艺,如今最多也就是做个姑娘家用的钗簪、刻个章佩什么的,他说的她一句都听不懂。
不过不妨碍她提前示警,“那要是……你们这弩到时候做好,运到前线出了岔子,是不是得担责?”
梁明赫傲视外行,“成样出来,要先经测试,调试这些都要花上个把俩月,送到阵前去的东西,怎容轻忽?”
梁妧坚持跟他抬杠,“那要是万一呢,验的时候好好的,到了那边……仗打起来,它万一失灵了呢?”
梁明赫要恼,他身怀匠心,早把自己当作手艺人中的翘楚,怎容他人质疑。
还没说出话来,梁妧冷硬无情又添一句:
“你就没想过,若有人以此构陷污蔑,你跟你师父会获什么罪?”
“嘿——”
梁明赫气得不轻,一下站起来,心下却猛地一个激灵,想起昨晚父亲叫了他去,说的那番话:
明赫,你已不是孩子,父亲视你为家中顶梁,你要同为父一道,一起撑住这个家,渡过这次难关。
否则,他日你娘和你小姑,只能沦为他人玩物,那是比她嫁给冯青疏,还要艰难百倍的日子。
你想想,你做得到做不到?
他胸膛剧烈起伏,带着激烈喘息,还有满目不可置信,“小姑,你知道什么?”
梁妧缓缓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既然咱家已被太子盯上,明赫,防患于未然,总是要的。”
梁明赫低头久久不语,半晌起身,“我这就去找师父。”
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语调带了与年纪不符的沉重:
“小姑你放心,我会护着你和娘。”
梁明赫走后,梁妧心绪低落。
库房收拾已将尾声,念秋正把她的宝贝收藏归置到隔壁书斋里去,另有她平日雕刻用的整套工具器皿、装原石小料的匣子,皆码得齐整,铺排在东窗下的大案上。
梁妧便过去,在匣子里挑捡半日,最后择了一枚婴孩拳头大小的松香玉,质地澄净厚重,色近棕茶,凑近鼻端嗅到淡淡松果清香。
出了会儿神,提笔开始在纸上勾画,打算亲手琢一枚玉佩,这才是正经送晟王的谢礼。
雕琢玉石是比女红更需全神贯注的精细活儿,图稿绘完,她执起刻刀之际,已全然宁心静气,之前的烦忧尽数抛诸脑后。
萧钰直挨到日影西斜,悄没声进来时,就看见窗下那人埋头专注,朝着他这一侧的小脸映在余晖霞影中,打下一层融融暖光,鬓边茸茸微发纤毫毕现。
耳畔垂落一绺散发,想是扰了她的视线,不时抬手拨一下,又拨一下,那头发跳跃着不肯老实,看得他心痒痒,只想伸手替她挽住。
执刀的右手上,拇、食二指及尾指各戴了个皮套,想是怕握刀太久手上生茧,本是灵巧纤细的白嫩柔荑,因着这三个粗笨套子,显得憨拙可笑。
萧钰静静望着眼前这幕,“岁月静好”四字油然而升。
梁妧全心神投注在手中玉石上,察觉反光不对时,小声哼哼:
“你走开,挡我光了。”
身后的人非但没让,反而靠近了些,一股泠泠寒意袭至,她这才惊觉,侧仰起头,与萧钰俯视的黑眸撞个正着。
手里的刻刀一滑,险些错了纹路,一只冰一样的大掌覆上她的手背,连手带刀握在掌心。
“本王若不走,你是不是就把这石头给刻废了,嗯?”
萧钰含着揶揄,松了掌任由那只小手逃脱,慌乱中“叮”的一声轻响,细柄刻刀尖刃比绣花针大不了多少,掉在案上。
“王爷……您怎么来了?”
梁妧费解得很,他又来干嘛?不是该成日待在磐苑那间蒸笼里烤火?
萧钰不作声,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松香玉上,梁妧又忙忙补一句解释,“之前以为是知夏……挡了……我的光……”
觉得她有点怕他,萧钰尽量敛了冷意,淡声问:“你会做这个?”
说着,伸手去拿她手里初具雏形的玉佩。
“诶……别,现在还不能给你。”
梁妧一把攥住,“家传手艺,让王爷见笑了。”
萧钰有一瞬呆滞,“给我的?”
她抿唇带了些羞涩地笑,“王爷昨日帮妾身化解的难关,仅一枚小小玉佩尚且不足,聊表诚意罢了。”
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小小的笑容绽放开来,“不过我琢玉件有个规矩,成品未完前,受礼的人是看不得的。”
说着话,她一猫腰,从椅子和他手臂的间隙中跳了出去,离得几步远,双手背在身后。
梁妧起初琢玉,用的刻刀与匠人所用一致,刀锋太长,她不是划了手,便是刻废料,嫂嫂为着她手上那几道血口子,再不肯让她摸刻刀。
因此梁明赫专门替她打造了一套工具,比寻常刻刀小一倍有余,再配了护指皮套。
刀痕浅,每条纹路需至少三刻方能成形,她定下这个规矩,就是因初刻的图案与成品差异过大,曾被梁大傻狠狠奚落过。
萧钰的关注点却在别处,见她逃到一边,自在椅上落坐,手指拨弄案上的玉屑。
“得了你玉佩的,可有冯青疏?”
便见她娇俏的鼻头微微蹙起,果断摇头:
“才没有。我如今只能琢些小件,这等玉件是贴身之物,怎能相授外人。这世上的男子,只得三人有。”
爹爹、兄长和大侄子。
萧钰下意识抬手抚上胸前,隔着厚裳,心口的平安锁微小几不可察,但那丝温暖却牢固永恒地存在。
“这么说,我是第四个喽。”
清浅的语调暗含一丝颤音,一语双关。
梁妧笑靥娇甜,挨近些,手指悄悄牵住他搭在扶手的厚裘飘带,“王爷的深恩厚德,妾身没齿不忘。”
https://www.lingdianksw8.cc/49974/49974811/6410969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